1
在自己房间所在的二层,卫生间旁的洗面台。
海部野千惠正在使用包含杀菌成分的常用肥皂洗手。
不曾关上的自来水打着旋儿流入排水口,大块的泡沫随着水流来回旋转。在洗面台的正上方,千惠正在谨慎地搓拭着冒起泡沫的双手,由于清洗过度,她的手上已经显现出龟裂的纹路。她已经无数次确认了手上没有可以隐藏细菌的地方,但她还是默默地不停搓动双手。
洗掉泡沫,她还是不满意,于是又来了一遍。
千惠一次又一次地洗着手。
那是刚才触碰过苍衣肩膀的手。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别人了。在那之后,千惠的手掌上紧紧地贴着仿佛被细菌侵蚀了皮肤一般深深的不快感。
虽然对方是看起来很干净且线条纤弱的男生,让她的抵抗心理减轻了不少,但是对于她来说这还是很严重的事态。
自己学校里的那些男生,她根本连指尖都不想碰到。
简而言之,那只是外观的原因,她知道自己的洁癖症是心因性的。不过,也正因为是心理问题,她才会不小心做了那种得意忘形的事。千惠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无药可救的心悸,因此只是执拗地不停洗手。
千惠心悸的原因有二。
第一条不用多说,那是她对触碰他人身体的拒绝反应。
另一条是她把自己一直以来闭口不谈的想法讲给了今天初次见面的人,因而产生的紧张感。千惠有了洁癖症后,已经习惯于被别人当成怪人了,但是遇到这种像是神灵启示般的情况时,还是要另当别论。
咚、咚、咚。
自己的胸口发出了心跳的声音。
她在后悔。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事呢——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常。
在她一口气说完之后,苍衣那痉挛的表情和现场的沉默让她无法忍耐。她试着用“开玩笑的”这种戏弄人的方式做了解释,但是苍衣多半会认为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千惠很怕时间的流逝。
她很怕在这期间,苍衣将刚才的话讲给大家听。
由于太过不安,她的心悸久久不能平复。不,如果苍衣只是讲给他的同行者,应该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倒不如说正因为如此,虽然算是冲动性的行为,她还是把他选为了表白心迹的对象。
但是,仔细想一想,那些话传播的范围不一定会到此为止。
万一苍衣向千惠的爸爸抱怨这件事,她无法想象今后家里的氛围会变得多么尴尬。父亲绝对不会允许她开与姐姐志弦有关的恶劣玩笑——即使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
恶劣的玩笑。
没错,很恶劣。但是,千惠确实看到了。
那是几天前,为了志弦的七年忌,父亲从寺庙里带回新的卒塔婆的那一天。千惠从学校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洗了好几十分钟的手,就在那时她看到了那个。(注释:卒塔婆,立在墓碑前的塔形木牌。)
千惠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一天她也像这样在这里洗手。
在一如往常地洗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还是没有满足的她表示妥协,放弃了继续洗手。这也和往常一样。但是,当她一如既往地使用崭新的毛巾擦完手并转过身去的时候————千惠的面前,出现了与往常不同的场景。
飘。
在窗户打开,夕阳斜照的二楼走廊中,飘着一个肥皂泡。
“啊…………”
落日的光线总算下沉,令人愉悦的轻柔微风穿过走廊,那个小小肥皂泡在略微高于她视线的地方,轻飘飘地飘浮着。
在射入沉静阳光的走廊中飘浮,彩虹色的透明肥皂泡。
千惠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然后,她只是茫然地注视着那副场景。
这个家已经有很多年都被包围在泡沫中了,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飘起的肥皂泡。在这数年间,比任何人都耗费了更多肥皂的千惠察觉到……不,应该说是正因为如此吧,已经彻底忘记了肥皂泡也是由肥皂产生的。
飘。
肥皂泡飘浮在走廊中。
“……”
千惠不由得对肥皂产生了抱歉的心情。她明明比别人使用了更多的肥皂,脑海中却从来没有浮现起肥皂泡的形象,只是杀气腾腾地把它当成道具使用。
“久违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
“真是久违了……”
还有这样的心情。
“这么说来,姐姐也很喜欢吹泡泡呢……”
她差点忘记了。
那时已经很久没有外出走动的志弦偶尔也会在医院的屋顶吹肥皂泡。
好怀念。也好寂寞。
眼前所见之物都像肥皂泡一样,拥有终将化作梦幻泡影的宿命。千惠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
很久没见了,肥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