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一名满脸胡碴的瘦削男子走进店里,提着皮革制的包包,正是冬美的丈夫。那名男子看到冬美坐在吧台座位,便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进度如何?顺利吗?」
丈夫关切地问,又转头向吧台的男店员点了一杯综合咖啡。
「还行吧。大纲算是定案了,接下来就是要补满细节。你呢?今天你不是去采访店家?」
丈夫是文字工作者,冬美记得今天有一个地区性杂志的编辑,委托他去吉祥寺那一带的热门餐饮店采访。
「今天超倒楣的,我到店里后,对方说根本没听过采访这件事,把我赶出来。一定是编辑忘记联络对方。」
店员端上咖啡,丈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的神情十分疲惫,抱怨完又叹了口气。他原本想当调查社会案件的采访记者,但光靠那份薪水无法温饱,于是透过相熟的编辑接下各式各样的工作。
二十几岁时,有段期间冬美参加写作培训班。当初冬美是希望精进文笔,却在那里认识丈夫,后来两人开始交往,自然而然地结婚,生下孩子。回过神来,四十大关已逼近眼前,光阴流逝的速度快到令人跟不上。
「这家店最近关门了好一阵子。」
丈夫说一堆编辑的坏话后,环顾咖啡厅。是年轻女性会喜欢的文青风格。他陪冬美来过几次。
「好像是出事了才会关门。」
「出事?」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听说店里死了人。」
冬美先确定店员没在附近,才低声回答。
「死了人?」
「只是听说啦,不过死法很离奇。刚刚在这边工作时,我凑巧听到几个高中女生在聊这件事,她们说店里有位客人忽然因心脏衰竭过世……而且眼球都破裂了。」
丈夫摸着胡碴,听到一半忽然停下手,露出沉思的神情。
外头天色渐暗,橄榄树旁的装饰灯亮起。冬美觉得差不多该去吃晚餐了,便催促丈夫起身。有一家常去的意大利餐厅,去那家就行了吧。
冬美将手臂伸进大衣穿好,围上围巾,再去结账。一踏出店外,发现冬季的夜空挂满星星。迟迟不见丈夫出来,冬美又转向咖啡厅,透过门上的玻璃瞧见丈夫站在收银台前,递名片给男店员,跟他交谈。
「我想调查你刚才提到的那件事,下次再来问清楚。」
丈夫从店里走出来时,留意到冬美询问的目光,主动解释道。
这几年,冬美老是做同一个梦。
跟女儿真央一起在公园玩的梦境。冬美丢球,真央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一天的画面完美地在梦里重现,几个小男孩在荡秋千,风吹动几株枝繁叶茂的树木,洒落枝叶缝隙的阳光随之晃动……所有细节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太过真实,根本不像梦境,眼前女儿灿笑追着球奔跑的身影,充满生命力,她死去的事实简直像一个谎言。
「妈妈!爸爸呢?」
真央用力扔出球,开朗地大声问。
这是梦。是记忆。冬美很清楚。
这只是那一天的情景,只是在梦里重新回味那段记忆而已。
冬美笑着把球抛回去。
抛回去的瞬间,冬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时还从未想过真央居然会死。
「爸爸会晚一点来!」
「我知道了!」
真央身上挂的小袋子吊着一个铃铛,每当她跳起来,就会发出「铃、铃」的清脆声响。真央终于捡到球,又歪斜着丢出,冬美连忙去捡。等她捡起球,回头一看,真央已跑向公园入口。
那一天,真央发现父亲的身影就跑了起来。她笑容满面地直奔而出,离开公园的步道,穿过倒U字型铁管之间的空隙,冲到马路上。丈夫说当时在马路对面,没发现真央跑过来,才会反应不及。
那条路的车流量并不大,是偶尔才有几辆车经过的双向单线道。真央大概误以为不会有车子经过,可惜那天运气不好,车子来了,就在真央冲出去的那一瞬间。
磅!
撞到真央的是一辆小型卡车。
只是不可思议地,梦中却换成一辆白色小客车。在完美重现那一天情景的梦境中,只有这个地方不一样。那辆白色小客车很像丈夫平常开的车。其实,冬美暗自埋怨,如果那一天丈夫不要站在那里,真央就不会死。真央的死有一部分是丈夫害的。约莫是怪罪他的心情,在梦中用这样的形式表现出来了吧。
尽管理智上很清楚是在梦里,冬美仍跟那天一样,朝倒卧在地上的真央跑过去。那里弥漫着白烟。应该是紧急刹车,轮胎剧烈摩擦产生的烟吧?还是,撞到真央后哪里受损才产生的烟?
白烟中,真央倒卧在车子前,一滩血逐渐扩大。冬美伸手搭上真央的肩膀,摇晃着她的身躯,掌心还能感受到瘦小的骨架。
在那一天的记忆里,丈夫也跑过来一起呼喊女儿的名字,但在梦里,他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真央睁开眼睛说话了。真不愧是梦境。
「妈妈,我死掉了吗?」
躺在地上、血流如注的真央,天真无邪地问。
冬美抱起真央的身体,感受怀中的重量,以掌心轻抚她的面颊。
「是呀。你被车子撞倒,内脏破裂,大血管也破掉,流很多血,所以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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