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照旧。随着太阳隐去身姿,宫殿也渐渐归于黑暗。仿佛一枚成熟的果实随时间腐朽一般。
两人无言地听凭街道间的喧嚣声渐渐平息,静观着一户一户明灯亮起。
“泽克斯,你有注意到街道上的景气吗?”
“街道上的景气?”
并不明白阿斯塔发问的意图,泽克斯摇了摇头看向对方。
阿斯塔脸色少见地严峻:“街上的商品变少了。”
“那不是因为入冬了吗?”
冬天相比其他季节,所能收获之物也会减少。市场变得冷清也是理所当然的。泽克斯擅自地推理道。但阿斯塔缓缓摇了摇头:“你不记得去年和前年冬天了吗?确实里安农在冬季收获会减少,但南方和异国会看准商机送来更多物资,皮毛、织物等防寒用品也会大畅销,商店会比夏天还摆出更多商品来。”
听到这话,泽克斯回忆起自己抵达里安农的那个冬天,完全被街市间的丰饶所震惊。里尔不必说,达扎的冬季街市也是很冷清的,餐桌上也仅剩些乏味的储存食品。
“不光是这样,不觉得街道上的氛围也很紧张吗?虽说我们魔导士一向被人厌恶,但就算除掉这部分也仍能感觉到不妙。”
被阿斯塔一指出,泽克斯也开始意识到了。确实虽然经常遭到辱骂,但极少有人敢出手投掷物品,在贫民窟所感受到的杀意,更是前所未有过。他们当时真的是有在考虑着如何杀死魔导士的,若是再加以刺激,就会拿起武器袭击过来了吧。
“确实。但是,为什么呢?也没听说有哪里的魔导士又和居民发生摩擦啊?”
“不,是北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
“北部……卡廷扎?”
阿斯塔重重地点了点头。
过去本是异国之地的最北部,至今仍有人在抵抗着拉瓦尔塔的统治。
尤其是在比里安农更靠近北部的里尔度过了少年期的泽克斯,更常会听到卡廷扎的往事。萨拉山脉中的贫瘠严寒之地发迹成为繁华的银矿之都,又因矿脉开采殆尽而迅速衰落。对里尔村民来说,是像异国传说一般与己无关的故事。不如说,他们反而津津乐道着其衰败后的惨状。但在泽克斯看来,被拉瓦尔塔擅自发兵强占、被迫改变了生活方式的卡廷扎人却让他不禁心生同情。简直就像被手握权势者玩弄于掌中的自己一样。
“最近,卡廷扎人的抵抗运动已经形成了组织,据说受了邻国厄米尔的暗中援助。现在他们雇用了佣兵、募集了武器,要与拉瓦尔塔抗争到底了。”
厄米尔是紧邻拉瓦尔塔东侧的大国,国土较拉瓦尔塔更为宽广,也是萨拉玛巴德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同时也是,完全否定着魔导士的存在、禁止一切魔导研究的国家。长期禁令之下,在厄米尔的国民看来,魔导士已经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人物。将魔脉和魔导士认定为邪恶存在的瓦尔特利昂神教在该国势力最为强盛。虽然姑且还维持着政教分离,但瓦尔特利昂神教的圣导师们仍旧享有莫大权力,对拥有导脉者而言可谓是地狱般的国度。
虽说厄米尔和拉瓦尔塔间签订有互不侵犯条约,但现在厄米尔国力远在拉瓦尔塔之上,何时撕毁协定也不奇怪。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不对,这和街市的景气又有什么关系?”
“嘛,只能说我自有情报网。”阿斯塔一瞬间露出了戏谑表情,很快又绷紧了脸。
“王正在秘密往北部输送物资和援军,商品短缺就是因为这个。现在北方的治安已经一团乱麻,骑士们也全副心思都围绕着卡廷扎,无暇顾及这些了吧。山贼野盗变多了不少,由此产生的人人自危的紧张感,无论如何阻止也会扩散开来。”
“已经波及到里安农了吗?”
“没错。所以骑士们才会连以往都视而不见的贫民窟的小规模扒手集团也不放过,统统取缔。这不过是为了预防乱象扩散的活祭罢了。”
“……活祭吗……还真是贴切的形容。”泽克斯轻轻咂舌道。
逮捕贫民窟的少年们是为了杀鸡儆猴,也是为了让居民们相信治安的恶化全是他们错。王侯贵族们可不希望居民将不断扩散的紧张不安氛围归罪于战事。
而自己也不过是这出滑稽戏中的一角。想到这里,泽克斯是无名火起。
说到底,无论是魔导士还是塞尔蒂亚人,都不过是“活祭”的一种。与谢尔的战争以来,拉瓦尔塔的政局不稳之态,自与谢尔的战争之后就隐露苗头。而由此国民所产生的不安与愤怒,全部被挑向了不时引发摩擦的如塞尔蒂亚人这般的异族人和魔导士。
拉瓦尔塔的社会阶级分明。王之下,有王族、上级下级贵族。平民之间虽无成文法条,但也按贫富被明确地区别对待着。在这个金字塔中,谁也不愿意成为最底层。但是,平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成为贵族,平民一辈子都是平民。那么,只能在平民之下,定下比任何人都更低贱的身份。那就是魔导士。
泽克斯当然还无法理解这些。但是,回首自己无缘无故被迫遭受的这些侮辱和轻蔑,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所在。
“……你知道为何魔导士不被允许穿着外套吗?”
“不知道。”
“有想过吗?”
泽克斯摇了摇头。他从未细思过这些事情,无非是被禁止了,他就照做而已。
“被禁止佩剑的理由你能猜得到吗?”
“嘛、为了防止突袭吧。”
虽说赤手空拳的魔导士也仍旧可以使用魔术,但实际上魔术与剑短兵相接时,胜者多半是剑。剑瞬间就能给对手造成伤害,而魔术的发动需要固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