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卷之一 神君觉醒

给了森长可,笹尾山攻防战将会变成一场超乎想像的惨烈战斗。但这是不得不的下策,毕竟不能等待一益的状况恢复。况且武田骑兵队已经疯了。尽管眼前摆著如此明显的「死亡陷阱」,他们却还是宛如自愿全军覆没似地一心朝著信奈发动突击。那应该不是出自信玄的战斗方针,而是不听信玄指示的武田四天王所做出的失控行为。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那几位可是发誓对信玄付出绝对忠诚的武田四天王啊?无论再怎么思索,信奈还是想不透。于是信奈放弃了追究进一步的原因。

  「这个笹尾山『武田骑兵队杀手』之阵乃是以过去半兵卫对付浅井时使用的『迷宫』阵地构想为基础,融合南蛮式野战阵地战术而想出来的,就凭你们这点程度,想突破还不容易呢。这里有著重重的拒马。即使突破最前线的拒马,还不算攻下了这座笹尾山野战阵地。火枪部队可以一再地撤退到下一排拒马。要让『三段式射击』发挥出真正的价值,是等到武田骑兵队进入拒马内侧,失去速度之后的事……武藏下手绝对不会犹豫。在倒地命丧血海之前,她会先杀光所有进入迷宫的武田兵。就像其父森可成面对朝仓军时用尽生命战斗到最后一刻那样。宗麟……看起来……我变成第六天魔王的时刻似乎到来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您的义妹泷川一益没有死。如果她死了,您恐怕就会在那个瞬间化为第六天魔王。但是,她还活著。」

  信奈身边以「副官」身分随侍在侧的大友宗麟轻轻地握住信奈的手。

  信奈正在发抖。她一直构想著,一直梦想著终结战国乱世的「最后决战」。她一直认为那场决战会发生在东国与西国的分界线关原。所以她才会夺取美浓,夺取近江,还建造了安土城。

  然而现实的这场仗却与「构想」不同,完全没有按照信奈的计画发展。将士的性命不断被战场带走,一个个的生命就此逝去。武田骑兵队发动「牺牲战术」,在最前线指挥的一益负伤倒地,森长可接任「三段式射击」的指挥官,全都在她的预料之外。这只能让人认为「命运」逼著信奈走上成为「第六天魔王」的结局。

  大友宗麟必须代替相良良晴和明智光秀,在笹尾山守护信奈。宗麟没有战斗能力,她毫无力量。但是,她却可以守护信奈那颗动摇不安的心。相良良晴不只想让信奈成为天下霸主,同时也不想看到信奈变成魔王。他怀抱著彻底守护「吉」这位少女内心的愿望,一路努力奔走至今。和信奈相遇之后,宗麟就立刻明白了。不喜欢争斗的宗麟绝对不可能变成魔王。比起当丰后的大名过著染血的日子,她更盼望做个普通少女活在安稳的生活中。所以才会求助于天主教的神,求助于加斯帕尔,求助于与良晴的爱情。

  不过,信奈却拥有宗麟缺乏的强韧意志力。

  她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定意志,深信天下非得由某个人统一不可。这股信念可说是对百年来造成日本这个国家与人民身陷混乱的「乱世」燃起的愤怒。宗麟之所以倾心于天主教而烧毁宇佐八幡宫,企图在牟志贺打造天主教王国,是因为宗麟追求受到乱世折磨的自身内心的安稳。然而信奈却不同。信奈既不是因为追求内心的救赎而与睿山打仗、与本猫寺一族打仗、与织田家包围网打仗,也不是为了获得天主教神明的拯救而保护南蛮文化。

  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布武」──

  她不会说「战争不过是为了天下万民而打」这种好听的话。

  信奈不把世人的诋毁非难放在心上,自己构思了终结乱世的「天下布武」战略计画,并且亲自执行。

  然而那让她在屡次的战争中逐渐化为破坏所有日本传统的第六天魔王,是破坏她自身少女之心的行为。

  信奈所走的路,以「英雄」而言可说出类拔萃,但以一名「少女」而言却形同选择自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信奈为了实现「天下布武」──甘愿将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心拿来换取战国时代的终结。所以她舍弃了期盼受到母亲土田御前的渴望,还打算舍弃弟弟信澄。

  宗麟知道──倘若在信奈与相良良晴相遇之前,自己先遇到了相良良晴。

  相良良晴仍然会爱上织田信奈吧。因为必须要有个人来守护她,毕竟任谁都会想守护她。

  「……织田信奈,虽然您和我才刚见面没多久,但我们两人的缘份其实很深呢。自从日本第一位天主教传教士……沙勿略大人到来时,我们就结下了不可思议的缘份。宗麟已经从沙勿略大人那边听说过您的事了喔。」

  「……宗麟?」

  「无论是沙勿略大人、加斯帕尔大人、相良良晴,他们都比宗麟更爱著您。从宗教家的角度,从期望在日本建立与南蛮诸国平起平坐的统一国家的异邦人角度,还有纯粹从身为一名男孩子的角度。宗麟已经明白,为什么男性们都想要守护您了。因为如果没有人爱著您,没有人守护著您,您就会像一颗流星燃烧殆尽……织田信奈不会因为渴望家族之爱而追求他人。您……爱的是在这个国家受到乱世折磨的人民,爱的是这个国家的未来,爱的是这个国家的一切……您将这个国家的人民的所有哀叹当成自己所受的痛苦,一肩扛起这份重担……所以心中才会燃起愤怒的火焰。这个国家之所以会产生乱世,之所以无法终结乱世的原因,您应该都看透了吧。能够理解您那股愤怒与悲伤的人太少了。理解的人都一个个死去。在遇到来自未来的相良良晴之前,无论您多么深爱这个国家的人民,多么深爱这个世界,也绝对不可能获得他人的理解,反而饱受畏惧,得不到回报……您一定很难过吧……」

  不喜欢争斗的大友宗麟或许没有足以成为「天下霸主」的气概。

  但是,她却有著与织田信奈相似的境遇,有著相似的资质。而且还有著同一位「老师」。两人都受教于来自大海另一端的亡国之民──巴斯克人沙勿略,学到了「世界」的知识。当她们认识到「世界」的存在时,两人也就认识到存在于「世界」角落的「日本」。于是能以宏观的角度观察这个国家,解析陷入乱世这种人间地狱的日本的构造。本质上比起武将更近似于宗教家的宗麟与加斯帕尔共同在建立天主教王国的这个「解决方案」上看到希望,信奈则是具备坚持彻底翻新一切,打造「新生日本」的惊人勇气与战略眼光。她抱持「人难免一死」的想法,放弃寻求自己在人世间的幸福,选择走上终结这个国家战乱的道路,展开「天下布武」这条孤独的旅程──

  信奈就是如此地不受他人的理解。于是宗麟便温柔地对信奈诉说出连信奈自己未曾能转化为言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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