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当上天下霸主。武田家也没有我的继承人了。即使四天王有天下霸主的资质,很遗憾,她们都没有武田的血统……若是我击败织田信奈上洛,在建立武田政权的途中就死去。天下将会为了争夺我的继承权再次大乱。反而造成毁灭武田家的结果。」
「住口!!!!你又在说那种歪理,晴信!『天下霸主』的宝座不过是结果!你所追求的难道不是『天下最强』──天界与人界都没有能威胁自己的存在──这种绝对强者的境界吗!」
「……父亲。」
不能露出胆怯的模样,必须让父亲看到我成长后的样子,必须提出反驳──就在她挤出力气的瞬间,信玄突然呕吐了。
一股热流从胸口内侧涌出。
这不是咳嗽。
信玄注意到:这是我的血。
信玄趴在榻榻米上,吐出大量鲜血。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从体内流失。
在生与死的夹缝间,信玄瞬间回想起自己的短暂一生。
次郎她们的面貌逐一浮现,信玄憧憬不已的越后公主武将上杉谦信也浮现在眼前。她一直一直憧憬着谦信。当川中岛决战里谦信独自一人冲向自己时,当长刀砍断指挥扇,刀刃碰到脖子,让她做好死亡的觉悟时,信玄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拿下裹谦信头上的僧侣头巾。她想着,好美。好想成为像她那样身心洁净无暇的美丽少女。当信玄脖子喷溅的红色鲜血溅湿谦信纯白的脸颊时,谦信就不再是「毗沙门天」了。她突然回过了神,流下眼泪就此离去──
然后──
令人意外地,她也看到男人们的脸。
与有如恶鬼般的父亲信虎的激烈冲突,以及信玄的抗拒而造成的突然别离。
与忽然跳入积翠寺温泉的山本勘助的相遇。
巧的是,她也是在温泉遇到相良良晴。
败给织田信奈,为了取回自尊而狙击自己的杉谷善住坊。
表明对信玄的爱意,为了打破信玄「胜利与家族是等值交换」的顽固想法而战,却在暗恋他的孙六怀中逝去的横田备中。
以及在燃烧的义信馆中,为了避免武田家分裂而切腹自尽的太郎义信。
我到最后也没有和男人坠入情网,仍然惧怕着男人。那是因为我的野心之火燃尽了太郎的爱情与生命吗,还是因为我……一直一直害怕父亲的身影呢。其实从我将父亲逐出骏河时开始,不对。从我挺身面对善住坊的狙击,战胜了命运的瞬间开始,我应该就已经克服对父亲的恐惧才对。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然而,就在心中的父亲不断斥责我的同时,真正的父亲即使被甲斐与骏河放逐,仍然为了帮助我上洛而在暗地里做出了那么努力的奋斗。
既然如此,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必要畏惧父亲……畏惧男人。
(听说上杉谦信在安土城爱上了相良良晴。谦信也因为与相良良晴相遇──克服了对男人的恐惧。就算不再当毗沙门天的化身,谦信仍然能以一位公主武将的身分生存下去。没错。这次……就是现在……我和谦信可以不用再憎恨彼此、以性命相搏,而是以好朋友的身分相处。)
她想要去迎接谦信。
那个约定还没有完成。
她想要向谦信证明,自己也战胜了和谦信一样的「障碍」,克服对父亲的恐惧。
但是,那个梦想已经无法实现了。
这或许就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吧──信玄想着。
然而这个信虎──不是幻觉,不是幻影。正在抖着虎须,俯视着信玄的那个人是活生生的信虎。
他没有搓揉吐着血浑身颤抖的晴信的背,而是站在那边发出如雷的怒喝:
「晴信啊,你已经站不起来了吗!你要比老夫这个年老的父亲先走一步了吗!你这个……不孝女啊啊啊啊啊!」
信玄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信虎愤怒狂吼流下大颗泪珠的模样。
他好像不动明王啊──信玄想着。
「老夫绝对不允许你在这里自私地死去!次郎她们是为了什么而死啊!次郎她们不就是为了将你拱上『天下最强』而不断战斗吗!」
信玄伸手抓住榻榻米,想要撑起身体。啊啊,父亲正在斥责我。他的声音如此炽热,如此激动。她的手指滑下了温暖的鲜血。
「你是为了什么才付出这么多牺牲,建立起足以与上杉谦信抗衡的最强武田军团!耗尽了我的前武田四天王的性命,葬送武田一家,使山本勘助被你的野心之火燃烧殆尽。我绝对不允许你在这个时候任性地提出放弃!你的性命已经不只属于你一个人,而是属于武田家家臣团与全体领民啊!」
父亲──信玄呻吟着。
一股异于刚才吐出血块的灼热涌上心头。
「晴信,站起来!『天下最强』已经近在眼前了!现在正是将『风林火山』之旗树立在濑田的时刻!你还不站起来啊啊啊啊!」
信玄在化为血海的榻榻米上爬行,她一边吐血,一边咳嗽,抱住信虎的手,用单膝撑起身体。
信玄感到惊讶。年迈信虎的手变得削瘦衰老,与过去判若两人。
「听好了,晴信。你的敌人就是寄宿于你自己心中的恐惧啊。」
信虎对着扶着他的肩膀,吃力地想要靠自己的脚站起身的信玄投出猛虎般锐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