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戴国,遇见了东架的百姓,终于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可现在,却又碰上了高墙。
这其中,也有许多道观对李斋等人并非乐于提供帮助的原因。离开恬县后,一路上基本都是靠道观留宿。并非所有道观都对一行人表示欢迎。虽说尚未遇到心怀险恶的情况,但从他们冷淡的举止中也可以感知一二。没有人积极地表示要给与援助。诚然,道观并不知道李斋等人的来历和目的,只是收到渊澄的委托而已。那么,援助、帮助之类的也就无从说起。何况道观本身都难以为继,对于他们来说,李斋等人只是负担,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这些李斋都清楚,可还是……
每过完一天,都感到疲惫感在增加,经过的城镇的凄惨也都看在眼里。面露倦色的难民、紧闭的大门、已经毁坏大半的村庄、以及野地里无数的坟包,还有气候越来越冷,冬天越来越近,这一切都使李斋心中焦躁不已。
李斋已经穿过了整个江州,来到了文州地界。再翻过眼前这个城镇背后的那座山,就算是真正到达文州了。李斋确确实实地在接近目的地,可是,她却并未感到正在接近希望。
泰麒的离开,是她面临的最大挫折。
泰麒究竟在想什么,他去了哪里呢——
6
——那些消逝的生命,他们会往何处去呢?
在黄昏的余晖中,他思考着蹲下了身子。
在他的眼前,是一株高大的银白色的大树,茂盛的枝叶向四周伸展。这株大树伫立在一个四周被建筑物围起来的院子里。他在大树的垂枝下,单膝跪地。在他跟前,散落着一些薄薄的不知是什么的碎片。
就在今天中午之前,这些碎片中还蕴含着生命。那是这株银白色的大树——里木赐予的新生命。一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妇将带子绑在树枝上,当时他正是见证人。
他曾是这个村里的闾胥。闾胥通常由村里最为有德的年长者来担任。然而,他却还未满三十。前任闾胥去世后,由他来接任。因为他原本是个孤儿,一直在里家生活。
闾胥掌管着里祠,负责照看里祠中祭祀的里木。同时,也是里家之主。他虽然年事不高,却由于常年为前任闾胥打下手,是村里对里祠和里家最熟悉的人。——他最初见证的,是他的一位好友夫妇在里木前许下的授子心愿。
他的村子非常贫瘠,是一个地处山间的小山村。而且近年来,附近山头上开始有土匪盘踞。土匪时不时从山上的矿区下来,对周边村子进行扫荡,掠人略物。稍有反抗则遭残酷报复。前任闾胥就是这样被杀害的。他们曾向当地府第求援,可是并没有任何响应。坊间盛传府第与土匪实际上是相互勾结的。
年轻人对村子感到绝望,都纷纷出逃。可那对夫妇却仍然选择留在村里。他们怀抱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向里木祈祷。而他们的祈祷也得到了上天的回应——里木赐予了他们一个孩子。
银白的树枝上结出了一个金色的果实,那里面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拾起白色砂地上散落的碎片。
那小小的、仿佛是黄金做成的果实随着时间慢慢长大。在果实长大的同时,如金属般坚硬的果壳也被拉伸、变薄。那里面孕育着的生命对于村子来说,就是未来的希望。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点,那薄薄的外壳中蕴藏着些许光芒。
——妻子就是这个时候被土匪杀害的。
果实已经成长到两个手掌大小了。而里头的孩子,却还未来得及看一眼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忍受着丧妻之痛,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卵果上。可就在它长到两手合抱、外壳也变得如玻璃搬透明时,父亲也被土匪杀害了。随着父母双双亡故,即将成熟的果实也随即掉落了。在掉落在砂地上的果壳中,依然可见淡红色的汁液和一团黑色的、已经萎缩的像是尸骸的肉块。
就在前不久,那还是一个与微弱的光芒共存着的生命。是那对夫妇的梦,是丈夫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也是整个村子的希望。村里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生命的诞生。然而……
——那道光去了哪里?
“抱歉,我没能守护好你的父亲和母亲……”
他一边道歉一边收拾地上的残片,将那具幼小的尸体埋葬在了父亲的墓穴中。接下来,他要收拾剩下的碎片,还要把染成锈红色的砂砾换掉。
“实在是……抱歉……”
他的眼泪滴落在手中的金色碎片上。
黑暗中燃着一堆篝火。柴火已经烧尽,火苗忽明忽暗。
“身赴城南以为战,兵败郭北以为死……”
火堆旁有一个人影。他两手抱膝,将下颚深深地埋入手臂中,一边望着即将熄灭的火苗,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唱着。
“将士死于野,群鸦食其身。”
——姑且为我故,谓与群鸦言
既欲食我肉,何妨假慈悲?
我尸曝于野,并无穴可埋
身死肉已腐,尚恐不与哉?
“这歌真是瘆人……”
他身边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回头看去,见一个年轻人抱着柴火呆立着。
“这歌很多人唱吗?我见你经常挂在嘴边,总觉得有些瘆人。”
“一首旧歌”他回应到,“酒宴上常常传唱的戏歌。”
是吗……年轻人轻叹着将搬来的柴火放入火堆。这条孤独的小径旁,只有头上的大杉树伸出的树枝为他们遮挡夜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