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难以理解,但因为无法原谅,所以就杀了他——可以如此粗暴地使用死刑吗?我能够理解家属的报复感情、百姓的义愤,以及对难以理解的罪犯感到不安的感情,但刑罚不应该运用在这些方面……」
率由有点怯懦地垂下了双眼。
「虽然主上停止了大辟,但这是将刑措视为国家的理想,如果受到无法原谅的私情影响,在此轻易判处死刑,就会成为前例,等于实质恢复了死刑,从国情来考量,有可能会发展成滥用死刑。虽然司法的职责就是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但如果是因为私情而创造了前例,国情导致滥用死刑,我对于是否能够顺利阻止感到不安。」
瑛庚降低了说话的音量。
「但是,对死刑的这份恐惧,来自内心对于忌讳杀人的怯懦。杀人罪就要判处死刑——这不是理论,而是一种反射,害怕杀人也不是理论,而是反射。」
正因为如此,瑛庚他们才会来和狩獭见面,如果狩獭有更生的可能,就不需要动用死刑。
「两者都不是理论,而是更接近本能,如果说是私情,真的只是一种私情,但根源性的反射互为表里,这才是法律的根干,就是为什么天纲规定,不可杀人,不可虐民,刑辟中却有死刑存在的原因。」
如翕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刑辟本身也存在着矛盾,既叫人不可杀人,却又要求杀人。典刑罗列罪状,司刺则设法减免其刑,刑辟原本就摇摆不定。回想起来,上天的哲理就是如此,只能在两者之间摇摆的同时,为每起刑案寻找适当的场所。」
「上天……」
率由嘀咕道,瑛庚点了点头。
「我们认为停止死刑和恢复死刑各有道理,所以迟迟无法做出决定,但我们也同时得出结论,无论是要求判处死刑的反射,还是畏惧死刑的反射,两者的分量相同。因此,关键在于狩獭本身有没有教化的可能——」
——然而,但是。
瑛庚在吞吐之际,狩獭突然插了嘴。
「我不可能悔改。」
瑛庚猛然抬起头,看到了狩獭扭曲的脸。囚犯的脸上露出揶揄般阴沉的笑。
「绝对不可能。」
……是吗?瑛庚点了点头。
「真是太遗憾了……」
瑛庚说完,看着典刑和司刺。
「——那只能判处死刑。」
狩獭听了,捧腹大笑起来,简直就像是胜利者的笑声,但也同时掺杂了空虚的挫败感。绝对无法相容的存在,如果全面否定、抹杀,就可以拒绝难以接受的现实。只能借由排除狩獭,试图调整世界的和谐。
瑛庚等人垂头丧气,似乎感受着挫败。一切都染成了红色,强烈的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照进堂内,堂内的一切都烙上了采光窗上铁栅栏的黑影。
——宛如某种预兆。
瑛庚他们拒绝了狩獭的存在,排除狩獭,努力让世界上没有任何不相容——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国家正走向荒废,荒废的国家妖魔层出不穷,世界的龟裂也会不断出现。为了眼不见为净,人们将在日后不断排除各种事物。
无论国家和人,都以这种方式渐渐走向凋零。
瑛庚低着头站了起来,如翕和率由也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把放声大笑的罪人留在铁栅栏内,不愿正视他,低头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