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希望狩獭被判处死刑,如果司法不判处狩獭死刑,希望交给他们处理,但如果那些百姓和狩獭对峙,到底有多少人真的能够杀了狩獭?应该只有死者家属会主动挥剑上前杀了他。如果李理遭到杀害,瑛庚也会毫不犹豫。只有为了复仇,才会超越杀人的忌讳——反过来说,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就无法超越。
也许担心死刑遭到滥用,认为死刑很野蛮,都是本能的怯懦——都是忌讳杀人的反射。
听了瑛庚的意见,率由叹了一口气。
「也许吧—说起来这真的是私情,但每次主张死刑,我都会想到我的朋友。他是我在担任地方官时的同僚,目前担任掌戮。」
瑛庚猛然看着率由。掌戮在司隶的指挥下,对刑徒实际执行刑罚,如果狩獭被判处死刑,就会由掌戮负责执行,由掌戮负责安排。
「既然杀了人,就应该偿命——看到狩獭的案子,会不由得这么想,但总是忍不住想,我的朋友也这么认为吗?当然,代表国家执行刑罚和因为个人自私的因素杀人无法相提并论,但既然要判死刑,就代表有人下手夺走狩獭的生命。」
「但是,」如翕语带安慰地插嘴说:「实际执行死刑时,应该会向夏官借兵。虽然可能不应该这么说,但士兵很习惯杀人。」
「是吗?取缔罪犯、镇压叛乱时,士兵不杀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死,在战场上的杀人,和亲手结束被五花大绑,毫无抵抗地被带上刑场的罪犯生命,是相同的吗?」
「但是……刑吏处死罪犯并非杀人,是正义杀的,而不是刑吏,是天帝借刑吏之手执行——只要用这种方式说服,再以重金酬谢,刑吏应该能够接受。」
「……真的能够接受吗?」
如翕低下头,然后静静地摇了摇头。瑛庚觉得如果是自己,恐怕也无法接受。
如翕自嘲地笑了笑。
「有时候真想干脆交给家属……他们应该很乐意代替刑吏执行。」
率由也发出干笑声。
「是啊——但这么一来,就变成了复仇,司法的目的是防止为了复仇而动用私刑,阻止复仇的连锁。」
说完,率由无力地仰望着天空。
「正因为如此,刑吏才挺身而出……」
「我想问你们两位,」瑛庚轮流看着他们,「百姓不是希望判处死刑吗?下官也肯定死刑,但越是高官,越是对死刑感到迟疑,你们认为这是为什么?」
「因为……」
如翕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我们实际参与刑狱的人员对此抱着迟疑的态度是理所当然,但就连绝对不会参与的高官也都提出要谨慎处理,仔细想一想,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
率由点了点头。
「嗯……的确是。」
「会不会是因为认为自己代表了国家?我认为自己代表了国家的一部分,不光是司法,我觉得自己的意志以某种方式反映在国家的政策上,我相信所有参与国政的官吏都觉得自己是国家的一部分。自己的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国家的行为就是自己的行为。正因为如此,国家杀人,也等于自己在杀人。」
——爸爸,你会杀人吗?
死刑是杀人行为,有人奉国家之命,结束狩獭的生命。建议国家这么做的,是瑛庚和其他司法官,也是任何瑛庚和其他当司法官的国官——换句话说,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杀人者偿命,这应该不是理论。同时,不可以杀人,不想要杀人应该也不是纸上谈兵的理论。国家判处罪犯死刑就等于自己杀人,因此,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当然,这只是私情。」
瑛庚内心有一种忌讳杀人的本能性怯懦,百姓内心也有这种怯懦。然而,对百姓来说,国家是上天的一部分,是上天所选的王,和王所选的官吏生活的世界,和百姓隔绝,和他们的意志分离。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希望判处狩獭死刑,因为杀死狩獭的不是他们,而是上天的手。
「司法官不可以凭私情论是非,更不可以因为私情影响刑罚。所以对了解正义的人而言,不想杀人的想法,和杀人要判死刑的义愤一样,都是情非得已。我不想杀人,所以也不想劝别人杀人……」
如翕深深地叹着气。
「杀人就要判死刑,这不是理论,而是反射。同样地,死刑就是杀人这种忌讳的感情也不是理论,也是一种反射。两者都不是理论,而是近乎本能的主观,但两者的分量应该相同。」
「……我也觉得。」
「虽然恢复死刑有可能导致滥用死刑,但阻止滥用死刑也是司法的职责。无论是恢复还是停止,都各有道理,光讨论这一点,无法做出结论。」
「所以,就看狩獭本身了。」
率由说道,瑛庚和如翕都偏着头。
「理论完全均衡,既然如此,那就回归狩獭本身的问题。主上决定『不用大辟』,是为了表达刑罚的目的并非惩罚,而是教化罢民,所以,问题就在于狩獭能不能教化——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但是,」瑛庚看着如翕,「狩獭有更生的可能吗?」
如翕很意外地偏着头。
「我曾经见过狩獭,并不认为他有悔过之心,但是大司寇的话也提醒了我。把罪犯当作豺虎,不当人看待,怎么可能要求他们悔过?」
瑛庚受到了冲击。
「目前还不知道狩獭杀害骏良的理由。大司寇说,狩獭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也觉得无法完全否定大司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