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天上决定了世界的一切——他忘了是谁这么安慰他,丕绪和萧兰周围的人都说,他们应该为自己没有受到牵连感到高兴,但想必是祖贤挺身保护他们,所以丕绪和萧兰并没有遭到怀疑,也没有遭到任何审讯调查。然而,这反而令丕绪感到痛苦。司士终于答应面会时,却是告诉他最坏的消息。祖贤没有亲人,所以请丕绪去领取遗体。
丕绪已经没有力气感到愤慨,眼泪也早已流干。他按照指示去刑场取回了祖贤的首级,抱着回家的路上,丕绪产生了一个确信。
——喜鹊啼叫报喜,但射落喜鹊绝非吉兆。
陶鹊被射中后碎裂掉落,观众为此感到高兴是错误之举。射陶鹊也是错误之举。不可以瞄准陶鹊,不可以射碎,但射仪本来就是射陶鹊的仪式,虽然不可以射落陶鹊,但王运用权势,以礼仪的方式强行要求射落陶鹊。那不是吉兆,而是凶兆,王一旦运用权力不当,就会变成凶事,射仪正是确认这一点的仪式。丕绪如此想道。
「拿掉香味。」
安葬了祖贤后的某一天,丕绪前往工舍对萧兰说。「啊呀。」萧兰瞪大了眼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手。
「当然没问题——只是好不容易进入这个阶段了。」
小盘子内有好几颗银色小球,里面装着祖贤要求的香油。祖贤对味道也很挑剔,并非只要求宜人的香气,而是指名要令心情雀跃的香气。雀跃——同时感到满足。他主张调制这种香气,向冬官木人请教,频繁出入工舍调配香油,并悉心研究了封存香油的球体大小,让香油扩散时,能够散发出宜人香气。直到祖贤去世之后,才终于完成。
「没有香气更理想,同时也要改变陶鹊碎裂的声音,要改成更阴沉的声音,奏出的音乐也不再是热闹的乐曲,甚至干脆使用大葬时的雅乐。」
萧兰委婉地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所以就是一切重来。」
萧兰再度看向小盘子,露出依依不舍——或者说是哀伤的眼神。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大葬时的雅乐,那就不再是吉礼了。」
「那就用俗曲,但不要用开朗的乐曲,音节也要减少,选用听起来凄凉的乐曲。」
「是吗?」萧兰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嘟哝道,并没有提出异议。虽然最后去除了香气,并改成听起来很凄凉的俗曲,却没有机会在悧王面前表演。悧王在位六十八年就驾崩了。
之后王位无王的时代,丕绪仍然持续制作陶鹊。因为青江的一句话,让他觉得陶鹊是百姓的象征。
「为什么是喜鹊呢?」
青江的手很灵巧,而且聪明绝顶。砠贤去世后,萧兰把青江带在身边悉心指导,似乎借此弥补失去祖贤的损失。
「因为喜鹊的啼叫声被认为是报喜。」
丕绪向他说明,青江偏着头说:
「不是还有其他吉利的鸟吗?为什么不是更漂亮的鸟,或是更珍奇的鸟?太奇怪了。」
的确有道理。萧兰停下手,双眼发亮,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听你这么说,好像的确有道理,照理说,凤凰和鸾鸟也可以啊。」
怎么可能把凤凰和鸾鸟射下来?丕绪苦笑着,但仔细思考后,的确觉得很不可思议。
喜鹊并不是珍奇的鸟,而是在庐和耕地经常可以见到的平凡鸟类,有着像乌鸦般的黑头和黑翅膀,只有翅膀根部和腹部是白色,还有长长的尾巴。和身长差不多的长尾巴也是黑色,线条优美的翅膀和长尾巴很优美,但色彩并不鲜艳,也没有引人注目的花色,啼叫声也不见得特别动听。喜鹊和麻雀、乌鸦一样随处可见,初春的时候会在地面啄食,到了秋天,就会啄食树果。通常都会见到它们在地上行走和蹦跳,很少看到它们在空中飞翔的身影。
——和百姓一样。丕绪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随处可见、极其普通的百姓,身穿朴素的衣服,一辈子几乎都在农地耕耘。既没有特别的才华,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出色容貌。只能脚踏实地磨练技艺,或是刻苦用功读书,最多只能成为像丕绪和其他人一样的低阶官吏,根本不可能冲上云端。即使如此,仍然没有丝毫的怨恨,而是恪守本分过日子——如此而已。
喜鹊绝对就是百姓的象征。当他们心满意足而笑,欢天喜地而歌,对王而言的确是吉兆,百姓的喜悦代表王的治世有道,百姓欢快歌唱,王的治世就会持续。
射落陶鹊是错误之举这个想法绝对没有错。王用掌握的权力射向百姓,百姓中箭而落,射落百姓而喜是错误的行为。必须将计就计,用这种错误的行为确认权力的可怕——必须这么做。
他想要制作让射落的射手产生罪恶感的陶鹊,让观礼者感到心痛。
但是——
「——我把目前所有的纪录都找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打断了丕绪的思考,回头一看,青江抱着厚厚的纪录走了回来。
「幸好丕绪大人制作的所有陶鹊都留下了图样。」
「是吗?」丕绪叹着气,「那就从中挑选适合的。」
青江垂头丧气地问:
「……您对我的手艺这么没有信心吗?」
「我说了,并不是这个意思。」
青江默默摇着头。
「不是这个意思。」丕绪再度在嘴里嘀咕,突然感觉到手掌上很沉重,发现自己仍然握着那个陶鹊。
丕绪打算从现成的图样中挑选适合的陶鹊,但没想到困难度超乎他的想像。虽然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