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疑神疑鬼,也经常苛责官吏。这种情况很快就从云上波及到丕绪的周围,悧王凡事都测试官吏,提出一些不可能的难题,有时候甚至要求用过度的方式证明忠诚,对射鸟氏也不例外。庆祝六十年在位时,悧王亲自要求比上次的射仪更加精采,言外之意,如果不如上一次,必将严惩。
丕绪至今回想起当时的事,仍然感到无法呼吸。对丕绪和其他人来说,在陶鹊上发挥各种巧思不再是乐趣,而是变成一种义务。尤其射鸟氏的长官司士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经常出言干涉。司士不顾现场情况的指示变成了一种压力,再加上必须比上一次射仪更出色的义务感,让那一次的射仪格外辛苦。
但射仪本身算是成功了,悧王比上一次更加心满意足,但祖贤和丕绪都无法满足。陶鹊虽然成功地碎裂了,但他们并不认为那是吉兆。举行射仪时,丕绪周围那些熟悉的官吏都不见了,在失信的悧王面前射落的陶鹊有一种冷清的感觉。无论碎裂时绽放的花多么优美,能够奏出多么完美的乐曲,散发出多么宜人的芳香,都只是备感空虚。
即使如此——正因为如此,祖贤积极专心投入新创意的构思。
「这次要设计一个让悧王心情大好的陶鹊,怎么样?」
祖贤问跨坐在院子内椅子上的丕绪,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小孩子想要恶作剧。
「那倒是没问题,问题在于如何才能让悧王心情大好?」
丕绪问。祖贤仰天说道:
「这个嘛,不能只是热闹和华丽而已,必须能够让人雀跃,但并不是兴奋,而是感到温暖,会发出会心的笑容,必须是具有这种效果的雀跃,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巡视周围,发现高官脸上也带着同样的笑容。当确认彼此的笑容后,就会产生亲近感,内心感到祥和——你觉得如何?」
丕绪苦笑起来。
「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很具体,却让人抓不到头绪。」
「抓不到头绪吗?就好像看到忍不住发出会心笑容的景色时,不是都会有这种感觉吗?看到彼此脸上的笑容时,觉得彼此心灵相通——」
「我完全能够了解这种感觉,问题在于如何具体表现出来。」
「具体表现吗?」祖贤偏着头,「具体表现喔。」他又把头偏向另一侧。
「首先,必须排除雅乐。」
雅乐也称为雅声,是「雅正之乐」的简称,是彰显国家声威的祭祀和典礼所用的古典音乐,乐器也仅限于古乐器,配以歌词时,也不是配以歌谣,而是类似祝词。乐曲本身注重的也不是主题,而是更重理论,与其说是音乐,更像是具有咒力的音符排列。虽然庄严隆重,却缺乏乐曲本身的乐趣。
「所以要用俗曲吗?」
「对!」祖贤跳了起来。「就是俗曲,而且不是在酒宴上演奏的艳曲,而是更轻快的……」
「像是童谣般?」
「童谣,很不错,或者是工作时所唱的歌。大家在河边洗衣服时,不是经常齐声合唱吗?可以从这种歌曲中取一段,再从其他歌曲中取一段,你觉得怎么样?」
丕绪带着苦笑看着双眼发亮的祖贤,然后转头看向萧兰。她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头上,丢着梨子,听着祖贤和丕绪的对话,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看着令人束手无策的幼童。
「试试也无妨。」
萧兰说完,丢出最后一颗梨子。因为她发挥耐心持续丢梨子,所以山谷底已经渐渐长出一小片梨树林。
「但是俗曲比雅乐更难,雅乐的音和调都是根据理论决定的,俗曲就没那么简单了。」
「萧兰,你应该有办法做到。」
祖贤拉着萧兰的手央求道,萧兰苦笑着看向丕绪,丕绪忍着笑,叹了一口气。
「只能实际击碎陶鹊,调整每一个音,也只能靠耳朵调整旋律,再根据耳朵所确认的旋律投掷陶鹊,应该又要使用投鹊机了。」
「从这里取一段,再从那里也取一段。」
祖贤得意地断言道,丕绪点了点头。
「所以需要好几台投鹊机,按不同的曲目制作投鹊机,射手射陶鹊的地点也要用复数的记号,决定正确的位置。」
「啊哟,真是大费周章,这次恐怕又要动员所有的冬官了。」
萧兰也叹着气,但眼中难掩笑意。用心挑选素材、设计投鹊机、制作陶鹊——每次都需要请其他冬匠帮忙,最后通常都是整个冬官府都一起投入,但奇怪的是,冬匠并不会面露难色。萧兰也一样,面对困难的挑战,冬匠往往更有干劲。祖贤和丕绪提出的都是史无前例的高难度要求,虽然他们嘴上会抱怨,却很乐意提供协助。
丕绪也一样。当别人强制要求他制作的陶鹊必须超越上一次的目标时,对他而言是一种痛苦,但当有人提出「那就来做这个」,积极投入高难度的难题时,反而令他感到振奋。正因为上次制作得很痛苦,所以这次更能够乐在其中。
青江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进入罗人府当工手,虽然当时只是初出茅庐的工手,但青江快乐地专心投入手工作业中。
——但是,某一天,祖贤被突然闯入的士兵带走了。
丕绪至今仍然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知道他是因为谋反罪遭到逮捕,但祖贤对悧王绝对没有任何反意,可能是误会——或是因为他人的诬陷遭到株连,但其中的过程太复杂,丕绪根本无从得知。丕绪大声呐喊,祖贤不可能谋反,却没有人听到他的呐喊,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申诉。射鸟氏的长官司土担心遭到牵连,所以对丕绪避不见面,更高阶的长官太卫和大司马都住在云端,即使丕绪想要申诉,也不知该如何前往面会。他曾经写了诉状,却石沉大海,甚至不知道诉状是否送到了高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