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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月底时,庆国尧天街头的欢庆气氛才终于平息。
忙于张罗登基大典和接待宾客的王宫,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但因为郊祀将近,所以仍然可以隐约感受到兴奋的气息。
阳子看着窗外,静静地吐了一口气。隔着窗户的玻璃,可以看到冬天带着寒意的园林。
她在上午的时候去外殿,下午回到内殿。成为王宫中枢的这两栋建筑是王执掌政务之处。按照规定,外殿基本上用于举行朝议,内殿是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同时,内殿是外宫之界,外殿也是内宫之界。官吏都在外宫活动,基本上不得进入内殿之内。相反地,王基本上都在内宫生活,通常不会踏出外殿以外。
有访客来到内殿。阳子看到在侍官带领下进入内殿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是冢宰靖共。冢宰是六官的主长,所谓六官,指的是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这六官,分别在宫中掌管土地户籍、祭祀、军事、法令、营造诸事,自古以来,都由天官长太宰担任冢宰,统筹管理六官府,但近年的惯例都是另立专职冢宰。
阳子不喜欢这位外表充满威严的冢宰。
「主上,容臣叨扰。」
靖共跪在龙椅前。
「——有什么事?」
「关于徭役一事。」
又是为了这件事。阳子晈着嘴唇。下午的政务时间,以宰辅的身分辅佐阳子的景麒不在身边,因为景麒同时是瑛州侯,要处理瑛州的相关政务——但是,如果景麒不在身边,阳子对政治生态和这里的常识一无所知,靖共明知道这一点,故意挑在下午进内殿。
国土因为先王的失道和接连发生的天灾、战乱以致妖魔肆虐而荒废殆尽,必须大兴土木,才能够恢复正常的状态。这几天的朝议也都在讨论这个议题,要先进行哪一项工程,以什么基准征徭役,每天都在朝议时争论不休。
阳子发现目前的官吏似乎分成几个派系,冢宰靖共为首的派系势力最强,他们的想法和其他派系针锋相对。靖共等人认为当务之急是在春季之前先着手治水,其他派系则认为应该先整备都市,让民众顺利熬过这个冬天。
靖共重复了今天的朝议时再度重申的内容,跪在地上,抬头窥视着阳子的脸色。
「——不知主上意下如何?」
阳子一时答不上来。她知道治水和都市整备都是重要事项,但是不知道必须以其中一项为优先。庆国还不够富裕,两项工程无法同时进行——阳子无法判断该以哪一项为优先。
而且,即使决定了这两项工程的优先顺序,如果进一步讨论先治哪里的水,先整备哪一个都市,阳子更加无从判断。虽然她看了夏官编纂的地志,仍然搞不清楚哪里是怎样的地理环境,有什么特色,需要哪些救济。
「抱歉,我不清楚。」
阳子的声音不由得低沉,对她来说,坦承这件事仍然是一种痛苦。
靖共叹着气。
「启禀主上——这件事需要由主上做出圣裁。」
「抱歉……」
「臣深知主上来自倭国,目前是否已经稍微了解这里的情况了?」
「我正在学习,只是仍然赶不上进度,真的很抱歉。」
「至今先告诉臣,要以哪一项工程为优先。」
「我和景麒商量后再决定。」
靖共更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恕臣失礼,主上打算让台辅主政吗?台辅的确是仁道之人,不会让百姓受苦,但如果凡事都由台辅决定,就会以慈悲为先,国政很快就会出问题。」
「我知道……」
麒麟在任何事上都会把体恤百姓放在最优先。
「但我真的难以决定。」
靖共低头片刻。他脸上的是嘲笑,还是失望?总之,阳子知道靖共很不耐烦。
「恕臣冒犯,」靖共叹着气说:「此事是否可以交给下臣处理?」
因为靖共说事不宜迟,阳子只能点头答应。
「……好,那就交给你处理。」
靖共深深地磕头。
目送靖共离开后,阳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整肃了有明显问题的国官,也补充了接任的人员。废除了予王留下的恶法,重新发布了予王废除的法令,从国库拨出大笔预算救助难民,并减轻了今年的租税。
国家至少已经开始向前迈进——虽然都是听从诸官的意见做的决定。
新王登基令举国欢腾,阳子却不知道有什么好庆祝的。她对这里的常识一无所知,即使官吏仰求她的裁示,她也不知该如何判断,更不可能主动发布旨意。
即使提案某些事,也只会招致诸官的失笑,而且如果不是敕令,必须经三公六官的同意。初敕虽然只是一种仪式,但如果不颁布初敕,就无法颁布任何敕令,但阳子目前还没有颁敕令的勇气,所以不得不听从予王留下的六官的意见行事。
——这就是景王目前所处的状况。
阳子自嘲地独自发笑。
民众为新王登基的欢呼声传入王宫,乐俊、延王和延麒也赶来庆贺,但谁能想到,实际情况竟是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