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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与香娥别离后,师父仍始终独身。
香娥将此视作他对自己爱情之证。
(听闻恋人订婚,绝望寻死啊。)
我终于懂了。她的不幸与我的不幸,性质全异。
「师父把我忘了……也难怪。我乃皇上妃嫔,师父为皇上臣下。宴席上常彼此窥望,却无法交谈。好似海市蜃楼。我看他在视野彼侧,看得一清二楚,可愈想接近,愈是遥远。」
既已嫁与皇帝,二人欲结合,除私奔别无他途。
「若私奔,师父须为我舍弃一切。官位宅邸财产……迄今为止历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一切。所以其实我明白,欲逃出后宫本身便愚蠢。即便成功逃脱,也未必得到师父欢迎……」
香娥倦怠啜茶,想来茶早冰冷。
「我深知路途艰难,但仍常想逃离今居之地……」
香娥之懊恼,亦是我懊恼。
无法保证顺利。未必得人欢迎。
纵然幸运脱逃,也会有可怖报复追来,对此亦有预料。
「眼前一片漆黑。师父并非多情男子。若娶妻,定只永爱她一人。我已……自师父心中消失。在师父看来,一切,已然结束……只有我囚于无果思慕,蹉跎并无生存价值的岁月。」
她声微颤,道出胸膛伤痕之深。
「一切令人厌倦。千思万虑、辛苦筹划逃离皇宫,已无意义。若师父忘了我,我无理由去见他。若去,反而……令师父为难。事已至此,我只能去死。做不了师父妻子,世上只有痛苦。无论如何丰衣足食,心死,便谈不上幸福。若不幸福,便无生之价值。不如干脆死……」
「我说啊,我想问问。」
我故意用明朗声音压过香娥悲叹。
「师父订婚了,是真的吗?」
「女官们传的。」
「是传言吧?并非听师父亲口所说吧?」
「怎可能听师父说。我们甚至无法见面……」
「那,你问别人确认了吗?内阁大学士订婚,除了女官,也该有许多人知道。」
「……没问。但。」
「若没确认,或许是误报吧。女官间传言,与烂醉如泥的痴话无异。那群人活着的意义,便是不论虚实,切切察察。管他谈资是真是假。」
香娥双手握茶杯,一言不发。
「是你贸然断定吧?没准师父一如既往念着你。」
「我嫁给皇上十年了啊?师父再重情,也难说会总记着我……」
「你不是记着吗。纵然十年已过,纵然嫁与万乘之君,你还喜欢师父吧。或许他亦如此啊?为何你未忘记,却断定师父忘了?你那师父,是那种薄情汉,区区十年,便忘却自己真心迷恋的女人?是那种卑劣者,心爱女人归了皇上,便另娶他人以求慰藉?你爱上的男人,不是君子吗?互许终身的女人被皇上轻易夺去,却满不在乎,与人订婚,哪里谈得上君子,称是凡夫都不自量力。那般窝囊废,只能算匹夫。」
「师父不是匹夫!他真的很优秀!不薄情也不卑劣,更别说窝囊。」
「那便信他啊。他不是别人。是你真心爱恋的男人吧。相信他就这么难?」
香娥欲还口,面容扭曲,仿佛手巾揉作一团。
她定并非想死。
她想哭。想不管不顾地、痛不欲生地、听任凄惨破碎之心的悲鸣,号啕大哭。
「我想信他。我想信他啊。但……一想……若传言为真,便不安难耐。」
「若他真订婚了,就你来抛弃他。反正,这人不过如此。你的人生,丢去一两个匹夫,也无关紧要吧。」
白瓷双手浮出黑暗,掩住遭无情雨打般花颜。
我沉默片刻。若能哭,还是哭好。人,流不出泪便无可救药。
若哭泣之念涌上,或许委身于此亦好。泪虽无力改变面前现实,但该能洗去受剜挖胸膛中溢洒之鲜血。
「若你师父是匹夫……」
茶杯空尽。未溶之砂糖残余杯底,编织无聊暗影。
「……你便换我吧。」
是舌尖缠绵甘甜之故吗。出人意料言语脱口而出。
「我虽不是男人,但短短十年,决不忘记真心爱恋的女人。无论状况如何,即便再不能相见,纵使她嫁与他人,亦永不忘记。非她不娶。永念着她一人。」
我自知蠢话连篇。
明明直至方才,我仍一心寻死亡之地,欲逃离这人间地狱,明明什么爱恋滋味,我一无所知,明明我甚至并非能爱女人的活物,却宛若自己是健全男人、洋溢异性魅力、成为她恋人大有可能,一文不值的情话冲口而出。
(……什么爱恋,与我无缘。)
近来,宦官不成家才稀奇。听闻高级宦官中,亦有令众多美姬陪侍者。
勉强过活的净军,莫说妻子,一切女人都不会接近。清洗马桶、搬运尸体,除此之外别无所能,愿嫁与这般最下级宦官的怪人,不存于世。
想来我将独自茕茕,终老一生。对我来说,女人手之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