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异于天帝宫殿漂浮之云。
若未遇见香娥,我从未这般与女人交谈。更不必说,坠入情网、互表心意、彼此相拥,诸如此类,甚至无法想象。
如此种种,我沦为净军时,该已认命。无须重新自觉。
对此我一清二楚,可到底为何。为何空洞胸膛喀哒作响。
(……真羡慕你啊,香娥。)
相逢邂逅、互通心意、誓约未来。人人理所当然般行为,于我是异想天开,与长生不老之药无异。
有幻想携手共步之未来的对象,该是何等心境?与恋慕之人交心,胸中该多么炽热?相爱却须相离之苦,该留下怎样创痕?
我不禁心生羡慕。
羡慕尝过爱之蜜的香娥,哪怕这甜蜜转瞬即逝。连爱之毒焚身模样,也令我觉出嫉妒。
因为此乃我一生未知之事。
日日清洗马桶、掏掘污沟、捕杀老鼠、搬运尸体,她迄今为止经验的蜜与毒,分毫不会降临。
我是污物遍身的骡马。遭胡乱痛打,自早至晚受辱,暴虐驱使至残坏,最终丢入昏暗坑中,付之一炬。
我死无人悲伤,死后亦无人追念往事。不出数日,我这宦官曾存于世,亦将为人忘却。
空虚。寂寞。遗憾。便是冠予我分得的人生的修饰之词。
若能经历所谓爱恋,哪怕今生一次……若存在愿珍惜我者,哪怕世上一人……徒劳祈愿迸散虚幻之声,团团回旋。
啊啊,我算什么呢。
我究竟为何,以何因果,降生于世?
明明世界不愿容我,顽固得令人腻烦。
「也不错。」
朦胧笑声若蝴蝶之翼,驱开浓云般低垂静寂。
「那,若有万一,还要劳烦你。」
「……诶?」
「我说若情况有变,我会换你。看你小我不少,但爱与年龄无关。」
浸泪眼角浮出微笑,宛若雨过天晴,云间倾洒之日光。
「你……换我?喂喂,你认真的?」
「不是你说让我换你吗。事到如今,不情愿也为时已晚。我要你负起责任,你可得有这打算。」
她伸来手,手似白玉兰。冰冷指尖于我嘴边触碰、分离,我呆若木鸡。
「嘴上沾包子渣了。说话一副大人口吻,但仍是孩子啊。」
「我、我可不是孩子!明年我就满十五了!」
「你小我十岁?难怪觉得你像我弟弟。」
见香娥嘻嘻发笑,我心头火起,口唇扭曲。
被当小孩实在气愤,但舌头空转,无言反驳。
(……都怪这东西……!)
指尖触感残余嘴边,令我心头撞鹿。
我净身后,第一次触碰我的女人手指。
远比我梦想中柔软、纤细、亲切。
且冰冷,胜于一切。
正与她心相反。
「她似乎很幸福。」
我读毕书信,放入火钵点燃。调换身份之证不可留。
香娥与李首辅笔迹端正流丽。是师徒之故吗,二人字迹约定般相似。
二人以各自视角,讲述幸福满溢之近况,缀写于皇恩感谢之念,于我慰劳之言。
(看,我说的没错吧?)
李首辅订婚为误报。直至去年,他未与任何人订婚。切望着与香娥互誓之未来。
二人终结白头偕老之契。想来将夫妇相依,尽其天年。
「他二位好像很感谢皇上。」
「该感谢的,并非朕吧。」
皇上离席。似乎确只是来送信。他走出房间,像是事情已毕。
他将去宠爱之危芳仪住处吧。诊明身孕后,危芳仪所受天宠与日俱增。
若她诞下皇子,或将上演皇太子更代之剧。
「只是个提议。」
将下长廊,皇上止步。
他凝望散染内院花木之残雪,叹息道。
「你要试着写写书吗?」
「您这是?」
「小说也好,戏曲也罢,疏注犹可,诗文亦无妨。朕看你颇有文才,该留下著作。想来执笔能为无聊后宫生活略添欢愉,亦可能诞生后世称赞之杰作。无论如何,比起虚度光阴,更有为有益。」
听闻这番不意言语,我瞬目连连。
「你讨厌做文章?」
「不。我喜欢。」
「那,不论体裁写写看吧。朕有空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