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皇上好像要来。」
跟随条敬妃的掌事女官淡漠说道。女主人被指定侍寝,她却面无喜色。
那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条敬妃——也就是我,是宦官。
「朕带信来了。」
进了房间,屏退左右,皇帝递与我两封书信。
「一封来自条氏,一封来自李首辅。」
真正的条敬妃已非后宫中人。
去年夏,她出了后宫。自然,一切秘密进行。
证据是,如今绍景帝后宫中,仍有唤作条敬妃的妃嫔。但,条敬妃真身是我。
我与真正的条敬妃互换身份,选择留在后宫。
因为,条敬妃——条香娥想离开后宫。
香娥嫁与皇上前,爱慕李首辅——当时为李大学士。
二人年差二十,曾为师徒,但两情相悦。想来是彼此对学问的热爱,成了跨越年龄差的爱之火种。
但条家李家势如水火。
两家家主棒打鸳鸯。
结果,香娥嫁给皇上,李首辅十年间,未娶妻妾。
一度抛鸾拆凤,却又比翼齐飞,实在稀罕。
香娥与李首辅之恋,想必堪称例外中的例外。
香娥企图与我调换,逃出后宫,皇上非但恕她无罪,还为她备下他人身份名姓,甚至为她做好出嫁准备。
『只要后宫中,存在叫条敬妃的妃嫔,便够了。管这条敬妃到底何人。』
仗皇上裁夺,香娥得以正式嫁与李首辅。
听闻她如今,正作为李首辅正室夫人,主持家政,研究至爱之学问。
与情投意合者结为夫妇。此乃何等幸福之事,我尚无经验,只得推察,但香娥定远比身居后宫时自由自在、悠然自得、心满意足。
「条氏写了什么?」
待我读毕两封信,皇上喷吐紫烟,如此问道。
「皇上您尚未过目?」
「朕未读。不过让暗奴确认过内容,知道无甚问题。」
暗奴即跟随皇上的掌事宦官,米太监。
能登高级宦官太监之位者,大半出身宦官学校内书堂。
若于内书堂修业,成绩优秀,便可于二十年后成为太监。十余岁求学,三十余岁将近,便可得称太监。
我曾经,也志学于内书堂。横竖要作宦官而活,那便想位极人臣,我抱有如此狂妄野心,与平民出身甚是不称。
不,或许与出身无关。米太监追溯身世,也是贫农儿子。
兄弟姊妹因疫病相继离世,米太监为养家糊口,决心舍弃男身。他天资聪颖。因此于内书堂修得优异成绩,得以飞登发迹之梯。
高级宦官大多如米太监那般庶人出身。即便出身卑贱、家境贫寒,只要材优干济,便可得富贵身份。
行事得当,能以一己斟酌撼动天下。成为侍奉皇帝左右、令出身名门的众高官甘拜下风的大宦官,也不无可能。
自愿去势者,往往胸怀如此辉煌野心。
但能如愿以偿者,寥寥无几。
世界并非平等。并非人人天资非凡,努力未必成功。辛辛苦苦勤学苦读,却跟不上内书堂学业,终至落第者数不胜数。
我亦其中之一。
内书堂为宦官开拓学问之路,但若于定期考试中落第,便不得不离开学舍。此处并非容易之地,能让落第者久居不去。
我得知自身极限,离开内书堂,除了沦为净军,别无选择。
从事苦役的下级宦官称净军。
残废、骡马、阉奴、朽木……一切蔑称加诸身上的宦官之中,也最受轻鄙、最受践踏如虫豸,遍身耻辱、匍匐于地、苟且偷生的该死之徒。
自早至晚清洗马桶,淘掘散发恶臭的水沟,捕杀集于污物的老鼠,搬运将腐的宦官尸体。工作结束,便将泥水般粥汤灌入胃中,身着褴褛衣衫,包在称不上被褥的破布内入眠。
我生于极贫之家,严酷的净军生活,于我甚是熟悉,但来自同侪的阴湿恶意,令我不胜其苦。
我那微薄粥食定被抢去,有时无缘无故遭人暴力,每与人照面,定是骂声一片。
我不记得何曾冒犯他们。自内书堂落伍者,往往被当作出气筒,发泄郁愤。
内书堂有姿容审查。出身内书堂者将服侍贵人左右,比起才智,更需美貌。
其貌不扬者,甚至无法跨入学舍大门。他们甚至不得受教育之机,净身便成净军,如狗一般任凭驱使,于侮蔑屈辱之渊苦苦挣扎,迈向死期。
与其他内书堂落第者同样,我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求助上司岂止无用,反而落得受罚下场。想来众上司亦曾被内书堂拒之门外。即便同为净军,也因可曾踏入内书堂大门,工作内容、饭食多少、被褥薄厚、每日所受痛骂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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