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若论野心,他不输于任何一人。但仅仅如此,作为皇帝的资质还远远不足,他痛感于此。必要精明强大。必要身具狡猾。每每被父皇威严压倒,他便感到焦躁,可归根结底,他只有慢慢积累经验这一条道路。
「皇后可是向绯燕发了牢骚。说你最近只让危芳仪侍寝。极尽宠爱之事,让彤史也面红耳赤,她担心有损你的健康。」
绯燕即李太后。后宫一有事发生,加皇后立刻向李太后报告。
「虽说有过学律一事,朕也不愿多言……」
秋阳炫目,父皇蹙起双眉。
「但天子甚至没有疼爱心上人的自由。越是挚爱宠妃,越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若你珍视危芳仪,就更要注意雨露均沾。」
「……父皇过去是如何驾驭后宫的?」
父皇深爱李绯燕,在位时未册立皇后。是因李绯燕并无皇子。但即便如此,她集天宠于一身,为实际上的后宫女主人。
「后宫乃魔性之物。不能如驭马一般驾驭。」
「那该怎么做才好?」
「与之往来,掌握分寸。决不可与其对立。决不可趋附逢迎。时近,时远,保持适当距离,构筑相扶相帮关系。」
父皇驱马前行。垂峰亦驾马跟上。
「言之易,行之难。无论如何烦恼,后宫不可能风平浪静。须昼警夕惕。以防灰龙案再起。」
他一听灰龙案,便不寒而栗。
夕丽的香囊,曾被业火般嫉妒扯个粉碎。相同之事——或是更可怕之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又有谁能断言?
至素王山行宫第二夜。
「皇上好像去皇后娘娘寝殿了。」
雨果边为夕丽修剪指甲,边挂心般说道。
白日,皇上曾亲口告知于她,所以她并不惊讶。
『若一切允许,真想每晚与你度过……但朕无法做到。』
枫林赤若烈火,林中,皇帝自言自语般嗫嚅。虽已屏退左右,仅剩自己与心爱之人。可夕丽仍心痛如灼。
赏红叶初日夜,段贵妃受召陪侍龙床。
得此消息时,夕丽正沐浴。月事终于结束,她正为迎皇帝入寝室洗身。
与皇帝相会之夜,她定仔细净肤,洗发,为出浴之肌涂满茉莉花露,穿上孔雀牡丹内衣。即便刹那间便被脱下,也不忘细致装束。发式、寝时妆、衣服、首饰、熏衣之香……种种装扮,自她入宫以来,一直托靠女官,如今却一一精心打算。
哪怕只是分毫,也想以美丽之姿与皇帝相见。
(……我对这恋情,太得意忘形了。)
她早有觉悟。她明白不可能永远独占君宠。她该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一介妃嫔。可一听众女官议论,说段贵妃受召陪侍龙床,漂浮花瓣的浴盆之内立刻变作如冰水一般冰凉。
贪于夜夜倾注而来的宠爱,只看见眼前幸福。夕丽垂头丧气,反省起忘乎所以的自己。
翌日——即今日午后,夕丽随皇帝至枫林散步。彼此话语无比沉重。她不知相视之时,该作何表情,窘迫目光飘忽不定。
『只有你。』
皇帝未强寻她视线,而是紧抱住夕丽。
『无论令谁侍寝,我心中愿与结合之人,只有你。』
她不记得自己答了什么。仅是压抑心中狂暴之情就已竭尽全力。一想昨夜段贵妃在这臂中,便想抛开妃嫔规矩,听任胸中狂风暴雨,放声哭号。
(只有心怎么够。我还想独占皇上龙体……)
既嫁与天子,独占夫身夫心正如煎水作冰。
她早对此一清二楚,可焦灼之情似要将自制心抛至九宵云外。
她不想他碰别的女人。即便此中并无爱情,也无法令她安心。三年前伤痕隐隐作痛。她可会再度失却恋情?可会无法阻止他变心,终遭抛弃?即便劝说自己,必要相信皇帝,可心瑟缩作一团,净涌出些悲观想象。
(我不该这么想……但真是羡慕皇后娘娘。)
皇帝曾说,自己虽与过分严格的加皇后脾性不和,但为平安无事管理后宫,有时必须给加皇后面子。加皇后段贵妃整日水火不容,皇帝双方照顾,借此令朝廷中加家、段家的对立生出某种均衡。虽然道理她懂,但无缘政治的夕丽,只是羡慕着皇后。
加皇后能在龙床一枕日红,翌日与皇帝共进早膳。能如庶人之妻般盛来饭食,与夫君共度匆忙晨朝的片刻光阴。
加皇后可知,这是何等难得之事?
深思苦虑只会闷闷不乐。夕丽为排解忧愁,出门散步。
月夜。月华如水,倾泻而下,蘸湿枫林。极目远眺,光辉点点,艳丽妖娆。
「雨果没将自己心意告诉舌太监吗?」
「诶!?奴、奴婢…!?」
单手提灯的雨果大吃一惊,仿佛撞上幽灵一般。
「哪里的话!哪儿能告诉他。奴婢可比舌太监老十岁。」
「爱情与年龄无关。」
「关系大了!奴婢这样的老婆子,向人挑明恋慕之心,也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