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丽瞪视般仰望祭坛。
「亡母留给妾的,只有这四季安泰香囊。」
根据祖母的意思,夕丽母亲的遗物大半被变卖丢弃。
『废物新娘一死,倒是让人神清气爽,可死也不死干净。还丢个傲慢小姑娘。要是把她带走,家里就清净了。』
祖母夺走夕丽秘密藏下的亡母遗物,说要驱邪,在她面前尽数焚毁。若夕丽胆敢非难祖母,当即一阵劈头盖脸叱责。
『吵什么吵!把你也处理了!』
夕丽盯着吞噬亡母遗物的火焰。焰欲燎目。只因母亲温柔良善,便被轻视,被践踏,死后仍遭人欺凌。
「那香囊,也是我的训诫。为不重蹈家母覆辙,要足够强大,强到能保护自己。莫成雨打垂头的海棠,要做浴雨愈鲜的百合……」
她争强好胜、胆大包天,是将其软弱无力、红颜薄命的母亲,视作了前车之鉴。为不受人轻侮,为自我保护,拼命虚张声势。
面对如同箭雨一般的敌意与恶意,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如同我活法准则一般的东西,竟成了、那样……」
刚毅声音微微颤抖,泪形红水晶耳饰轻轻摇动。
「他们毁的是香囊,不是你的活法。」
垂峰跪坐在了夕丽身旁。
「有形之物终将毁坏。但无人能毁掉你的活法。你只要自己不走错路,便不会失途。」
垂峰从未寄情于有形之物,无法准确体谅夕丽的心情。至多只能推察,可却想靠她近些。
为何如此,自己也不甚了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她置之不理。她能目光刚毅回瞪天子,此时的脆弱,难以譬喻般——惹人怜惜。
「别被恶意乱了心。别被敌意干扰。惊慌失措,只会令卑鄙小人欢喜。」
「……您是说妾,为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夕丽咬紧唇。为封住泪水,闭上了眼。
「妾知道这不是终结。诞下皇上孩子,若是皇子,定会比现在更遭罪。妾明白,不可一一为这些动摇。但……心中还是纷乱不已。割烂的香囊,仿佛在诉说。说妾无论怎样故作坚强,怎样另辟他途,也终究只能……活得像家母一样。」
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捏住了露草色的裙子。
「你和你母亲不同。」
「是啊。我不能走母亲的路。我要自戒,不能重蹈覆辙,不能被恶意压垮,不能被敌意伤了心——」
夕丽未说完,便被垂峰一把抱住。
「你和你母亲不同。」
他用力抱紧那纤弱之躯,重复道。
「危家家主轻视妻子。全不知她才是该珍惜之人。」
他似乎觉出,有什么东西在有力萌动。
「朕不会犯危家家主一样的错。朕会珍惜该珍惜之物。即便牺牲什么,即便伤害他人,即便背负骂名。」
他忽然担心。担心这胸中翻滚的炽热,会灼伤她柔软肌肤。
「朕不会让你,踏上和你母亲同样的路。」
怀中,夕丽揪紧龙衣。柔弱动作仿佛在无声责问,「明明你终究会背叛」。
不信也理所当然。她曾被无情男背叛。独待恋人之夜的不安,定已入骨。想必会双腿发软,怀疑再遭背叛。想必对交付信任,已恐惧万分。
「你若不信朕说的,记住就好。你嫁的男人,和你母亲的全然不同。你的夫君……对你有情。」
他只是,单能说有情。或许,只是不愿承认。心生胆怯,装作未发觉胸中灼烧的感情。即便如此,欲珍惜危夕丽的心意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妾记住了。」
夕丽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道。
「您刚说的,妾刻在心中一角了。」
「没刻正中?」
「妾心中满是纹样,只有角落空着。」
这样啊,垂峰抱着她笑道。
「角落也好。好好记住。还要记住你的夫君是个很少动情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期望如此到永远。若能只拥危夕丽入怀,若能只为她一人挂虑,该是何等幸福。即便懂得——这是痴心妄想。
「朕听雨果说了。说你现在完全不用晚膳。」
「妾没食欲。」
「没食欲也不能不吃。你身子弱了,孩子也虚弱。」
垂峰扶夕丽站起。用指尖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滴。
「今夜月色真美。咱边赏月,边吃些宵夜。」
「但……这无妨吗?妾无法侍寝。您若想召谁陪侍龙床,还是该和那位一起用宵夜……」
「朕不想召谁。朕说过吧。朕喜欢一人独寝。」
盼望独寝之夜,似已是许久之前。如今夕丽不在身边,便无法入眠。前夜昨夜,他一直想着她,度过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