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
冰心斋双手抱胸,低头沉思,回想起过去的年少轻狂,侃侃而谈那些记忆中的日子。宣雀不时端出各种糕点拼盘,又拿出其他茶碗来沏薄茶。炉子里的热水要加水防止烧干,又要维持适度煮沸的状态。为了练习而带来的根来茶罐,放在这间朝北的三叠房里,显得特别亮眼。那原本是个低调朴素的朱色枣形茶罐,宣雀将浑圆的茶罐放在掌中把玩,像拿着一颗成熟的柿子。往窗外一看,秋意更深了。
「你的母亲,是个像蝴蝶一样的人。」
「像蝴蝶吗?」
「是啊。她总是穿着裙摆摇曳的圆裙洋装,走路时不管再怎么文静端庄,那件裙子啊,愈是走得安静愈是轻飘飘地摇摆,好像想表达什么似地,教人目光忍不住被她吸引。她喜欢花,经常弯着腰欣赏茶花。还有啊,每次约会都去美术馆,一到现场她就双眼发光,也不排队就走马看花。一下指着这幅画说美,一下指着那幅画赞厉害,在美术馆里满场飞舞。那个样子真就像只蝴蝶哪。她也懂很多绘画和雕刻方面的事,好不容易考进美大,都是我害她不得不休学。真的很对不起她。」
一边说,一边劝栞菜多吃点盘子上的和果子。
「她长得美,不过我从没看过她化妆。如果要用蝴蝶比喻,她就像是白粉蝶,清纯又温柔。」
点前席上的宣雀点头表示赞同,开始在一个大白茶碗里点茶。
「那是盐笥吧?」
「喔,你知道啊?我请唐津的工匠做了几个,这个是试作品。如何?」
「盐笥」就是盐壶茶碗。因为形状膨圆而容量大,比喻为容得下手指伸入取盐的盐壶。鼓起的碗身描绘着一根细长的白萝卜,使栞菜想起回东京那天的游马,不由得微笑起来。仔细想想,那根白萝卜就是在这天镜院种的呢。口味相当呛辣,弥一很开心地吃了。
「是。拿在掌中感觉温润。我也喜欢这种大小的茶碗。用双手捧着,感觉很安心。」
「这是因为你从小没有父亲吧,心里没有安全感。」
「是、是这样吗?」
栞菜从未这么想过。还以为自己喜欢追求强大的事物,只是因为个性男孩子气、不服输的关系。
为什么呢?喝完之后,手像是被吸附一般无法放下茶碗。没办法,只好继续捧着它,提出和宣雀换手点茶的要求。希望宣先生务必喝一碗自己点的茶,借以慰劳他的辛苦。认真说起来,比起突然出现眼前的父亲,儿时陪伴自己游玩的宣雀更令栞菜真心怀念。对年幼的栞菜来说,他就像是圣诞老人,光是想起他,心头便一阵温暖。
「好啊,我正想拜托你呢。能喝到弥生的孩子为我点的茶,实在太开心了。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看到这位上了年纪的绅士流下眼泪,栞菜倒慌了手脚。幸磨也是这样,男人似乎比女人更容易感伤,真是出乎意料。
安慰他也很奇怪,只好若无其事地起身,和宣雀交换位置。先将茶碗轻轻放在膝盖前,从怀中取出袱纱再坐稳。拿起柄杓舀出热水,注入茶碗。茶碗洗清后直接倒掉热水,再用茶巾擦拭。这么大的茶碗不容易擦,一旦集中精神在这上面,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简易壁龛,上面勉强立着一个青竹筒,里面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耳边听见茶釜中的热水发出沸腾的声音。如此一来总算不致出丑,顺利给两人沏了薄茶。
顺势开始整理茶具。流派的作法固然不同,但也不必拘泥小节。栞菜用自己的方式折好袱纱,拿起柄杓。在身穿袴裙的栞菜挥洒之下,即使是一样的茶具,到了她手里便呈现武家风格。两人饶富兴味地瞧着这样的她。此时,冰心斋的视线忽然停留在栞菜折好的袱纱上。
「好美的袱纱啊。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一般来说,茶人使用的袱纱很少展示给宾客看,或许是因为白色绸巾上画着紫色花朵的袱纱比较少见吧。平时栞菜虽随身携带这条袱纱,今天却是第一次拿出来用。白色的袱纱是消耗品,用过一次就不能在人前使用第二次了。
「这好像是家母的遗物。上面的藤花虽与季节不相符,除了今天,也没有其他机会使用了……」
因为主客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易了位的,使用的茶具都是现在客席上两人准备的东西,想来没有展示的必要,便只将自己用的那条袱纱递给冰心斋。
冰心斋将袱纱摊在膝前。那是一条白色的盐濑绢织,以合口袋的缝法缝成手帕大小,再以其中一个角落为中心,用淡淡的笔触画着几串紫色的花朵。
「这是……」
冰心斋看得出神,嘴中喃喃自语。
「栞菜,不好意思,这条袱纱恐怕不是留给你,而是要给我的遗物。」
栞菜听了,也并着膝盖从点前席靠近。三人一起低头望向那条白色袱纱。
「你刚才说这是藤花,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吧。仔细看清楚,叶子完全不对。弥生的画不会这么随便。」
「……其实我也不确定。」
「你拿反了。」
冰心斋拿起袱纱转一个角度,让下垂的花朵朝上。和坂东巴流挂在右腰间的作法不同,宗家巴流的袱纱挂在左边,因此袱纱的正面有了九十度角的差异。
「你看,这样叶子也自然多了吧?」
确实如他所说,转换角度后的花形更为自然,怎么看也不觉得那是藤花了。
「原来如此,这是用宗家流的方式缝成的啊,看这花朵朝上的模样,难道是葛花之类的花吗?」
「不是的。这是『水美人蕉』。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次约会,我们去的不是美术馆,而是植物园——小石川植物园。那是夏天,水边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