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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没什么事吓得了我。可叹的是,不知为何,先死的总是不该死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沙沙刷动茶筅,再次将茶碗递给幸磨,自己则在脑中打开陈旧的记忆之盒。
「我想想喔……那时我家儿子,就是现在在外边做榻榻米的那个;我想应该是他毕业那阵子,小学的毕业典礼。」
志乃指的,是高田叠店的师傅高田裕。
「那孩子喜欢吃红豆饭,拜托我炊给他吃。可是,当时我也得在店里帮忙,那天忙得没有时间。无可奈何,只好拿钱拜托弥生买现成的回来。没想到,弥生竟然买了糯米和红豆,成功炊出好吃的红豆饭。还说,没想到用电锅做起来反而很简单。我一直以为红豆饭是不用蒸笼不能做的东西,一方面大开眼界,一方面也佩服那姑娘年纪轻轻就能炊出这么美味的红豆饭。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呢,我家儿子今年四十五岁,这是他十二岁那年春天的事,也就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
为求准确,志乃还从裕的生日试着推算,得到的结论依然是当时弥生腹中怀的正是栞菜。一经确认无误,志乃脸上立刻展现柔和的神情。当时那女孩口中「会拿掉」三个字始终如荆棘般刺耳。如今回想起来,她根本没有那个打算。或许正因这事对她而言毫不真实,才能说得那么干脆吧。
「这样啊,这真是令人欣慰。虽然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但是能生下栞菜小姐这个孩子,一切辛苦也就值得了。」
说着,志乃慢慢喝下为自己泡的茶。
「那么,你要将这件事告诉栞菜小姐吗?」
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幸磨反而想请志乃提供意见。如果告诉栞菜会伤害她的话,是否不该多此一举。
「掌门人那边,可以由我去说。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好不好,反正那个人好像早就习惯这种事了。当男人可真轻松,该说是不负责任吗?老实说,一认真思考起这事来我就火大,偏偏他本人又没有恶意。只要栞菜小姐愿意,我可以出面请掌门好好安顿她。毕竟,这件事和我不是完全无关。不,不对,要是我能早点告诉他弥生肚子里有孩子的事,那个人也不会赌气不去找弥生了吧。我不但有责任,而且责任可大了。」
即使如此,幸磨仍无法决定是否该告诉栞菜,请志乃再给他一点时间考虑后,就先告辞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唯独不可和阿哲说,那孩子的耳朵和嘴巴之间根本是相通的吧。」
走出玄关时,志乃特地叮咛了一番,幸磨会心一笑。
几天后,栞菜联络幸磨,告诉他已找到房租合理的暂时落脚处,问他签约怎么办,幸磨便决定自己上东京一趟办理手续。
一钻进友卫家大门,耳边立刻听见竹刀互击的「铿铿」声。幸磨绕过玄关,径直走向道场,果然如他所料,栞菜就在这里。
「咦,已经是这时间了吗?好,这边差不多要结束了;不好意思,你先去我房间等一下好吗?」
满身大汗的栞菜说着,又转过身去发号施令,要孩子们整队,大声叱喝拖拖拉拉的男孩。幸磨想起初次见到栞菜那天,这人竟将比自己高大的游马过肩摔。事到如今才这么说是迟钝了些,不过自己要娶的真是一个不得了的老婆。
虽然栞菜要他在房间等,幸磨却踩着悠哉的脚步往庭院晃去。和剑道场差不多大的地上,就盖了「行空轩」、「玄庵」和「夕庵」三座茶室,因此每一间都决计称不上宽敞。只是,在密集的格局下,视野并不开阔,反而格外给人深入的层次感。从门生弟子使用的玄关通往「行空轩」,那里似乎正在练习茶道,叠廊上可见身穿袴裤的男性身影。
庭院里绿意盎然,地面上鲜绿嫩芽欣欣向荣,教人不敢相信一个月前这里还积着雪。擅自跨过关守石,走到无人的茶庵旁,在长椅上坐下。隔着竹篱,另一端是弓道场——听说那里属于寺院的一部分——建筑背面有棵大樱花树,已零星绽放了几朵樱花。东京樱花盛开的季节比京都要早得多了。
玄庵前开着不起眼的黄杨花,夕庵庭院里的长椅上,挂着稍许褪色的棕榈帚。幸磨将手盘在短外褂内,在心中默默下了决定,还是得告诉栞菜才行。周遭的人都知道,却只有她本人不知道,这样太可怜了。幸磨自己心里也会有罪恶感。
后来,在栞菜带领下,来到距离友卫家徒步十分钟左右的一间干净小套房。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榻榻米,但想想既然只是短期居住也就罢了,便签约、盖章,并领了钥匙。
「游马少爷的床现在空在那里,不如先借来用吧。」
「游马同学的?开什么玩笑,我在地上铺个垫被就能睡了。」
「那我下次会把家里多的棉被搬过来,如果还有其他可用的东西,也会一起带过来,这是太太吩咐的,要你别多买不必要的家具和餐具。她说在我们未来的新家决定前,买那些都是浪费。」
说着,栞菜立刻卷起袖子就要开始打扫房间。幸磨拉住她的袖子,让她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坐下。
「什么事呢?」
「有点事要告诉你,不方便在外面说。」
于是,栞菜也在木头地板上正襟危坐,和幸磨面对面,重新问了一次:「是什么事?」
「其实,是关于你父亲的事。」
「咦?」
「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了。」
「喔……」
「你说他过世了,其实是错的。他还活得好好的喔。」
栞菜一脸惊愕地低喃,「原来你知道啊。」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原来你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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