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有多么紧张。
志乃收拾好花台,端出不知何时准备的糕点盘,说是茶道课上余下的,一边致歉一边放在客席前。樱花形状的糕点,仿佛放在雾面黑漆盘上的片片花瓣。见志乃一派自然地取出茶具开始点茶,幸磨赶紧向亭主轻轻低头行礼,拿起一片樱花放入口中,转眼在舌尖上融化消失。急着想追上那股淡淡甜味,这才惊觉原来是葛粉糕。滑顺的口感和三盆糖又有几许不同。
「听说您的婚事已经决定了。」
志乃说。
「恭喜。栞菜小姐也来过我这里几次,是个爽朗的姑娘呢。」
见她将效仿仁清的色绘茶碗放在炉边,幸磨一边道谢,一边端起绘有七宝纹的茶碗。喝干的茶碗还未放下,便已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今日正是为了栞菜的事而来。
「昨天晚上,在下到这附近的长命寺向不稳先生打招呼时,阿哲带了个豪华的便当前来,说了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志乃闻言叹了一口气。虽说哲哉的饶舌原是意料中事,万万想不到他才出了这家门不到一百公尺,就把事情告诉别人了。
「在他说的那些事里,有个宛如昔日《茶花女》般的浪漫故事,使我察觉了一件事……」
「『茶花女』是什么样的故事来着?『在某个晴朗的日子里——』那个吗?」
「不对、不对,那是《蝴蝶夫人》。」
「喔,那就是那个罗?嘴里叼着玫瑰花拍手跳舞的那个?」
「……您说的应该是《卡门》吧。《茶花女》是当红高级应召女与贵族青年之间的纯爱故事。正因真心爱着对方,为对方着想而选择分手,故意写下背叛的书信令恋人怨恨自己而失踪的女子……」
「我知道了,这不就是歌舞伎中常见的『绝缘』戏码吗?《伊势音头》里的阿绀为了恋人嫁给别人,《御所五郎藏》里的皋月也为了五郎藏故意说些斩断情缘的话……」
眼看话题就要扯远,赶紧就此打住。志乃已经察觉,幸磨感兴趣的不是奈弥子的丑闻。看来,他想问的是冰心斋以前的风流韵事。
「阿哲这孩子真是伤脑筋,从娘胎里出来时一定是那张嘴最先蹦出来的吧。我都那样千叮咛万交代不能说了,他竟然还连这些事都告诉别人。」
「请息怒。我想他也不是随便见人就说的。不稳先生还有我,都是可以放心的人,您可以相信我们。我今天来,也不是想来聊八卦。其实,是这样的……那个,栞菜母亲的名字,就叫作弥生。」
原本志乃正拿起茶碗,想沏第二碗茶,一听之下,知道这是个无法边搅动茶筅边听的话题,便先搁下了茶具。
「弥生……」
过去,年轻的冰心斋带到家里来的那个女孩,虽然从未表明自己的身分,自我介绍时交代的应该是真实姓名。武藤弥生,志乃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姓没错。她是关东人,也是和坂东巴流关系亲近的人。若说那是栞菜的母亲,年纪推算起来也相当,志乃发出惊叹。去年孙女小翠带了个陌生男孩回来,还在家里寄宿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他是坂东巴流掌门的长子。三十几年前受冰心斋所托照顾的那个女孩,也和坂东巴流颇有渊源。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幸磨微笑不置可否,静待志乃自己发现问题核心。
「这样啊,原来栞菜小姐的母亲就是弥生啊。呼……难怪第一次在店里看到栞菜小姐时,她说对这里感到莫名怀念,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曾来过一次吧;当时和弥生一起来的应该就是她。」
半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阵,此时志乃忽然想起,栞菜也姓武藤。
「我听弥生说她结婚了,所以对方是入赘吗……」
幸磨没有回答,只默默望着榻榻米好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再次唤了声:「高田老师——」
「栞菜的母亲没有结过婚。栞菜说,她不知道父亲是谁,户籍上也没有记录。她只听母亲说过,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茶人,在栞菜小时候就过世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栞菜小姐是冰心斋掌门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这么一想,事情就兜得起来了。」
当初,父母一直反对这桩婚事,幸磨一方面感谢姐姐夫妻俩为自己说项,一方面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嘴上总自称开的是破铜烂铁店,事实上父亲是个自视甚高、冥顽不灵的人,没想到这次却这么快就点头。姐姐到底和父亲说了什么呢?追根究柢,姐姐为什么会为自己和栞菜说话,这点也令人在意。她和栞菜只见过一次面,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左思右想之际,想起姐姐本人结婚时,对方一来提亲,今出川家父母便理所当然地聘了征信社,连对方三代前的身家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当时幸磨还是个少年,在对父母这种行为感到讶异的同时,也深深明白将来轮到自己时,家人一样会展开调查。如果弥生如哲哉昨晚所说,在那之后独自回到东京,那么直到她过世的那十二年,想必几乎不曾迁移、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某处生活吧。甚至不需动用到调查的手段,也能得知栞菜的父亲是谁。如果她的生父真的是宗家巴流的现任掌门,那事情又会怎样?无论事实公开与否,对「今出川古艺品行」而言都没有损失,姐姐和姐夫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或许也能解释她是如何说服那个顽固的父亲。至少,栞菜在他们心中不再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纵使并非佳话一桩,也算解决了一个疑惑。
「弥生女士当年住在这里时,正确说来是哪年哪月,您能想得起来吗?只要知道这个就能确定。虽然很想问她本人,但她已不在人世。」
这次,轮到志乃沉默下来,凝视着榻榻米。
「这样啊……弥生已经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此低喃,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碗,重新开始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