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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栞菜清理茶罐时,幸磨的父亲聊起榻榻米上装饰的草叶。一看就知道那是石菖蒲的叶子,因为有吸收油烟的作用,经常被用在点了蜡烛的茶会上。
「话说回来,这水盘还真大,都能拿来养稻田鱼了吧。」
和石菖蒲比起来,水盘大得不成比例,幸磨的父亲也就形容得夸大了些。
结果,原本认真清理茶罐的栞菜听了,忍不住轻笑起来。其实,她真的用那个水盘养过稻田鱼。
「有句俳句说:『躲在石菖蒲下的稻田鱼。』这孩子和这个家的少爷小时候确实曾在家里养过稻田鱼。不过,以前到处都有的稻田鱼,最近几乎看不见了呢。」
「听说已经列入濒临绝种的鱼类。」
听幸磨这么说,弥一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我这外孙女就像稻田鱼,好像只能活在干净的水中,令人担心她的将来。想必今后需要您多加费心了,请多多关照。」
说完,再次正式一鞠躬。幸磨笑了起来,樱则在一旁缓颊:「我家阿幸才真的是濒临绝种的珍禽异兽呢。」
在这之后,栞菜又沏了薄茶,以干山(注:江户陶艺家尾形干山的作品,「干山」也是他使用的窑名。)的枪梅色绘茶碗端出。对身为今出川古艺行退休店主的幸磨父亲来说,今天较有一睹价值的茶器,只有前茶用的伊罗保和这个干山,其他都是年代较新的东西,可见他们说家当都在震灾及战祸中毁损并非谦逊之词。茶杓上刻的铭文是「相生」,这支是风马几天前刚削好的茶杓,也不是古物。
不管怎么说,刚刚才被女儿说教了一顿的他,手中把玩球形丸枣茶罐,看着上面描绘的同心圆状陀螺纹,即使嘴里嘟囔:「眼睛都花了。」还是老实表达出对那工整笔触的敬佩,不但诚心询问起作者是何方神圣,更打趣地加了一句:
「嗯,用了画功如此高明的丸枣(注:幸磨的父亲是以圆形的丸枣比喻婚事的圆满。丸枣与圆满发音也相近。),婚事一定会很圆满。真是感谢您选用了这么好兆头的茶器呢。」这是幸磨父亲第一次用亲和的态度说话,弥一听了也拍膝附和:
「您说得真好。既然如此,老头子我也来打个比方。就用这个茶罐的形状来比喻孙女的出阁吧。往后,她就要多拜托各位照顾了。」
他说的茶罐形状正是「肩冲」(注:茶罐形状的一种,在罐口处有垂直角度,如肩膀一般,故名为肩冲。肩冲发音与出阁相近。)。
留下难得说了句玩笑话的弥一,栞菜端起茶具返回水屋,随即又带着炭篮回来,提起茶釜添炭。炭火一旦熄灭,就等于赶客人离开。追加炭火表达了只要客人愿意品尝,要喝多少茶都没问题的意思。添完炭后,她也直接留下来,一边照顾火候,一边加入众人聊天的话题。幸磨说,做为今日的回礼,想请弥一改日务必前往京都接受茶宴款待。还说在这里作客这段期间,满脑子都在构思该用哪些茶具,做什么样的布置。那一定会是一场和今天气氛完全不同的茶会吧。
「你在说什么啊,比起那个,还是赶紧决定婚礼的日子吧。还有,快点找好工作,否则什么都别提了。」
在京都学院校长的介绍下,幸磨原本已在东京谋得教职。不料前往面试时,校方却不同意他以和服之姿上数学课,气得幸磨当场大骂:「哪有这种蠢事!」像平常那样大肆发表了一番热烈演说。搬来东京无所谓,但不能因为这样扭曲自己做人的原则。并不是非得穿狩衣通勤不可,但是,不过是穿上紬和服或御召和服(注:两者都是绢织和服,是属于比较高贵的种类。),再披上短外褂,这种打扮有什么不可以?日本人穿和服工作,为什么不被允许?
尽管如此,总不能在没有工作的状态下成家,在找到工作之前,原本打算春天举行的婚礼只好延期。教师招聘的机会并非一年到头都有,于是先按照预定计划举办订婚仪式。老实说,到底什么时候能举行婚礼,心里也还没个底。
茶釜再次发出松风般的声音时,今出川家的三人向主人告辞。因为公子已将他们的行李和木屐移至会客室,三人便再次举着斗笠走回此处,趁着茶会的余韵未减时离开友卫家。和来时不同,这次从门人弟子平日通行的玄关离开。一走出屋外,便看见一棵形状美好的梅树,树上绽放白色的花朵。虽然分不出白的是花还是雪,但黑夜中飘至鼻端的毫无疑问是梅花香;在这场没有茶花装饰的茶会之后,令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计程车上,幸磨问父亲有什么感想。
「怎么说呢,与其说那家人是茶人,根柢上还是武道家吧,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京都茶人的那种纤细。李朝的伊罗保和今出来的萨摩也随便混着使用,总之,很多地方我是看不顺眼啦。唯一能说的是,我现在很明白要嫁给你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想,她是个不会『曲意逢迎』的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