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赏枫茶宴。幸磨穿着宛如光源氏的狩衣,要不是他身边围绕着一群也穿袿袴与水干的女孩,栞菜说不定会以为这人脑袋有问题。女孩们有的弹奏古筝,有的跳今样(注:自平安中期至镰仓时代流行的歌谣。),明明看似讲究,茶宴却又进行得很随性,人人轻松自在,一边欣赏鲜艳的红叶,一边轮流点茶。那和栞菜认知中的茶道不一样。虽然是令人忍不住发噱的茶会,栞菜却不知不觉被击败了,而现在自己即将嫁到那里的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今天非赢不可。
可是,用茶道如何分出胜负呢?如果上任掌门夫人还在,或许可以向她多多讨教,她却已在十年前亡故。在那之后,栞菜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点茶。无论点茶手法或器具的使用方式,坂东巴流向来不拘小节。若是想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立刻会被风马嗤之以鼻。他总说那些死板的道理,不适用于我等嗜好武道之人的茶。他的意思应该是要弟子从言行举止中自然感受学习吧。能用这种方式学到的东西,栞菜大都学会了。可是最近,她却开始觉得光凭这样赢不了。
不用说,既然今天的对象是古董艺术品商,或许只要摆出珍贵文化遗产或国宝级的茶具,就能令他们心服口服。可是,这么一来还算茶道吗?就像明明比的是剑,却搬出枪炮大肆杀戮一样。无论用的是剑或弓,被高手一剑劈过或一箭射中要害时,应该连中招者自己都不会发现吧。那场茶宴对栞菜而言,就是这么回事。
话虽如此,今天的对手可是打一开始就指明要喝茶,绝对不可大意。水是茶家的生命线,无论用的是多高级的抹茶,无论点茶的是多么厉害的茶道高手,只要水难喝,就不必奢望泡出美味的茶。大正时代发生关东大地震,震得友卫家房屋倒塌,所有茶具茶器也一夕化为灰烬。当时的掌门人是风马的父亲,也就是游马和行马的曾祖父;当他带着唯一留在手边的茶杓箪笥返回被烧毁的家园时,最先奔去的地方不是仓库所在地,而是庭院里的水井。不出所料,过去的水井已无法使用。过了不久,在别的地方重新挖掘新井,好不容易才有水可用,那口井也一直沿用到现在。只要前往东京西部,据说也能找到好喝的涌泉或地下水,不知道这一带的水质相较之下如何;虽然相信绝对不难喝,只担心喝惯京都名水的喉咙无法接受。若说水质是友卫家的弱点,倒也无法否认。要是对方一上来就明白指出这一点,那就真不愧是受正宗「坏心眼文化」薰陶的京都人了。
不过,滤水和煮沸的方式也能影响水的美味与否。就算前茶并不难喝,接下来花上一小时享用怀石料理后,泡浓茶时的热水一定要沸腾得刚刚好。因此,栞菜现在正一边在心中对每一块木炭喊话,一边将它们放入炉中。同时,为了让四周充满恰到好处的蒸气,还要撒上带有湿气的灰。这些灰是栞菜和弥一在大太阳下一起洗了又晒、晒了又洗,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制成的灰,就算带有湿气,还是粒粒分明,从勺匙落下时的感触非常清爽。
重新挂好茶釜,取出一把大羽帚,栞菜开始静静清扫榻榻米时,炉中已传出淡淡香气。
按照坂东巴流的方式,将怀石料理用高脚方盘送上桌,每人一份。打开饭碗盖,白饭上撒着象征祝贺的两、三颗红豆。汤碗里装的是有红白梅麸漂浮其中的白味噌汤。靠外侧的「向付」(注:怀石料理食器的一种。)也是附有盖子的筒碗,从中飘出芜菁蒸鲷鱼的雾茫茫水蒸气。紧接着,栞菜又端来热清酒与小酒杯,为众人斟酒。
「还合您口味吗?」
栞菜一直担心京都来的客人吃不惯。幸磨父亲还没开口,姐姐已用开朗的声音说:「真是非常好吃。」
「这梅麸也好可爱啊,你说是不是,阿幸。」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栞菜小姐穿上袴裙真是英姿焕发呢。刚才的和服当然也很适合你,不过现在你的模样,才是真正抓住我家阿幸那颗心的栞菜小姐吧?」
「是啊,刚才那样简直就像从别人家借来的猫。」
一旁的父亲如此嘟哝,姐姐轻轻槌了他一下。不过,也难怪幸磨的父亲会这么说。订婚仪式上栞菜被迫穿上和服、系上腰带,坐在那里就像个人偶。正如幸磨姐所说,换回素色轻便袴裙的她,总算能做回自己。
「你真是人如其名,姿势端正又挺拔。我们家阿幸一定就是爱上你这种坚强的地方吧。」
姐姐指的是开在盛夏,有着热情红花的美人蕉(注:日文作「カソナ」,与栞菜(カソナ)字同。)。事实上,孩提时代询问母亲自己名字的由来时,她确实说过是从自己喜欢的花得到灵感。话虽如此,从栞菜幼稚园到小学,即使看到这种花开在醒目的地方,却不记得母亲曾经驻足欣赏过。
「希望女儿健康活泼地成长,是所有父母的愿望,尤其栞菜小姐的母亲身体不好,想必更是如此期待。」
或许吧。与其说是期待女儿像花一样美丽,不如说希望她拥有那种花的生命力。就像石长比卖(注:日本传说中的女神,又作磐长姬或石长姬,象徽岩石代表的「永恒」。妹妹为貌美如花的女神木花开耶姬。)那样。顺带一提,幸磨的姐姐名唤樱,樱花开花时深受所有人喜爱,无论是谁都会停下脚步欣赏。
就这样,樱一边享用怀石料理,一边不停地与栞菜闲话家常,时而赞美料理的味道,代替始终板着脸的父亲善尽主客之责。果然正如幸磨常说的,今出川家现在等于是樱在当家。
代替炖菜与烧烤料理端上来的,是放了鲑鱼和小芋头的酒酿汤,用来给客人暖身子。很快地,筵席进入小酌阶段。正好有人从山形送来美酒,加热之后放在船型温酒壶里端出来。搭配装在木制八寸盘里,由炸小虾、酱煮蛤蛎及砂糖渍蜂斗菜组成的拼盘,酒也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尽管没有自觉,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栞菜的酒量从小就被训练得很好。无视一旁提心吊胆的幸磨,陪着喝到幸磨父亲不胜酒力,樱在一旁提醒父亲别再贪杯时,栞菜才一脸若无其事地将酒壶收回水屋。众人再用了点泡菜和汤泡饭,餐点正式结束。撇下每人面前的高脚方盘,再连蒸笼一起端出最后的甜点后,才关上茶道口。
幸磨父亲掀开蒸笼盖,一股蒸气扑面而来。看来,这桩饼在端出来前重新蒸过一次。先将蓬松柔软的桩饼吹凉,再花时间慢慢品尝,一阵暖流流过沉重的胃袋。剩下的桩叶青翠有光泽,冷却的蒸气在叶面上凝成翠玉般的水滴。
用过甜点,请客人先至茶室外稍作等待。一打开躙口,幸磨的父亲发出讶异的惊呼。在众人享用晚膳与小酌的这段期间,雪仍持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