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两侧皆放有几盏提灯。因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脚下,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听见雪下在斗笠上「啪答、啪答」的声音。
顺着矮墙,转个弯就看到杉板墙与稻草屋顶下的长椅;先让父亲坐下后,姐弟俩才依序就坐。脚边有火钵,椅上也有烤手火盆。虽然防寒用具准备得很周到,没穿大衣就走进下雪的庭院还是太冷。
「这个茶喝得真辛苦。」
父亲低声嘀咕,姐姐在一旁劝阻。毕竟,当东京这边询问是否有意愿举行茶会时,提出希望能体验夜宴的,是结果不克前来的幸磨母亲。或许母亲也没想到这天竟会下雪吧。
贴心的主人为了不让宾客在冷天中等候太久,早早就从内院前来迎接。来的人是脱下一身红型和服,连发饰也拿掉,完全恢复平时打扮的栞菜。客人这边本该由父亲持烛台上前,此时也由幸磨代替。隔着柴木门和未婚妻交换手上的灯笼,双方无言行以一礼,天色愈来愈暗了。
算准栞菜回到茶室的时间,幸磨催促父姐起身,将长椅整理干净后,往手水钵前进;当两人蹲下来洗手时,他则站在一旁为他们撑起斗笠。一脚从踏脚石上踩偏,踏在落地松叶上发出沙沙声。回头一看,灯笼里的点点火光照亮无人的庭院小径,仿佛即将通往异世界。
茶室名为「夕庵」,是间四叠半大小的房间。从钻进躙口的父姐手中接过斗笠,将脱下的木屐排整齐,四处张望确认没有遗漏什么之后,幸磨才留下烛台、入屋就坐。
屋内微暗,就着放在壁龛的蜡烛火光,辨识出挂轴上的墨迹写着「银碗里盛雪」(注:也作「银碗里に雪を盛る」(ぎんわんりにゆきをまる),即中文禅语「银碗里盛雪」,出自南宋《碧严录》,代表两物一体,异中有同、同中有异,同时暗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巧合的是屋外下着雪,正符合了当下的意境。只是,今天的茶会旨在庆祝订婚仪式,一般来说应该选择「和敬」或「福禄寿」等带有温暖祝福寓意的挂轴,这幅「银碗里盛雪」倒是有些出人意表。茶釜用的则是毫无特异之处的芦屋员形釜。
茶道口一打开,等在里面的是弥一。依然维持方才的装扮,只脱去一件短外褂,底下穿的黑褐色黑纹袴裤,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他融入黑暗之中。在主人敦请之下,宾客从榻榻米上跪坐着移动入座。弥一再次遵循礼仪,为三人远道而来与订婚聘礼之事郑重致谢。
幸磨的父亲一一向弥一确认会客室中的藏钉盖、壁龛里的挂轴及汲出茶碗的名称,果然大多如他所推测,弥一也佩服地频频点头。听他说,眼前这幅挂轴是栞菜的坚持。虽然幸磨的姐姐笑着称赞:「正好与时节相符呢。」但栞菜的出发点并非只是配合四季风情,而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婚事的信念。
「在银碗里盛雪」。磨得光亮的冰凉银器,里面装着纯白的雪,想像这幅画面时,感受到的是不合污秽杂质的纯净。银器与白雪相依偎,分不出哪里是银、哪里是雪。然而,银只会是银,雪也只会是雪。觅得人生伴侣不也正是如此吗?这就是即将出嫁的姑娘所抱持的觉悟。未来的公公与大姑听得一身冷汗,像有人拿匕首对着他们的喉咙。
或许是察觉了这一点,弥一从水屋中取出伊罗保茶碗说:「总之,先喝杯热的吧。」幸磨的父亲只要喝水,所以给他倒了温水,姐姐则因刚才喝太多饮料而推辞,所以弥一只泡了幸磨一人份的薄茶。接着弥一便返回水屋,栞菜出来时暂不出面。
穿着银灰色一纹和服与浅红袴裙的栞菜,端着烧炭用具出来。提起茶釜,调整炉中炭火火候。客人们也靠近炉边,四颗人头一起往炉中窥看。垂着长长白色灯芯的竹制灯台上,小小的火光在雀瓦(注:放置灯油的小壶。)中摇曳。这是一种类似酒精灯的日式照明设备。
「这炉缘还真是『简素』呢。」
见栞菜用羽毛掸子拂扫炉缘,幸磨的父亲嘟哝了这么一句。因为不明白他的意思,栞菜歪着头表示疑惑,幸磨便代为翻译:
「他的意思是说,这炉缘虽然朴素但是很有味道呢。」
炉缘没有上漆也没有莳绘,展现出干净的木质纹理。问她用的是什么木料,栞菜说是枫树。这么一来,幸磨总算解开心中一个疑惑。
「那把羽毛掸子,难道是鹰羽?」
被幸磨说中,栞菜点头称是。今出川家的家徽是「三片枫叶」,武藤家则是「两根交错的鹰羽」,如果没人问,栞菜原本并不打算说。没想到自己想低调执行的缔结仪式被幸磨看破,不由得露出一丝羞赧。另外。黄濑户的美浓烧香盒上,也有织部釉画上的「结纹」图案。
方才的订婚仪式结束后,匆忙换下振袖和服,正咬着发夹绑头发时,公子从走廊上朝栞菜房内探头说:
「你这位公公虽然不好相处,要是生气就输了喔。让他打从心底笑出来,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明白了吧,可以吗?」
「是,栞菜明白。」
虽然不到在头上绑头巾的地步,栞菜轻轻顺了几下垂在脑后的马尾,用熟练的手势从肩膀将挽袖系带绕到背后再绑紧,带着出征的气势走出房间。杀气腾腾的程度,令途中与她擦身而过的风马吓得赶紧拉住她,要她放松精神,别那么紧绷。风马笑着说:「又不是要去战斗。」然而对栞菜而言,确实和战斗没两样。
过去,风马的妻子还在世时,非常疼爱从小就来到这个家的栞菜。每次举行茶会前,她总是这么说——
友卫家的茶无论好坏,都是武士的茶。既不是大名诸侯的社交余兴,也不是出人头地的手段,只是下级武士极为个人的修身养性之道。就算邀请客人前来,也只能认真一决胜负,不能满足于那种「哇哈哈、喔呵呵」的气氛融洽茶会。我们讲求「三道归一」,也就是剑道、弓道与茶道,这三条道路必须归结到同一个地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教诲,为的可不是经营流派上的方便。这么说着的她,自己也是使剃刀的好手。
从此之后,栞菜一直思考何谓「点茶就是战斗」。就算武道和茶道的道理是一样的,茶水又怎么能打倒敌人。客人本应是尽情款待的对象,又怎能与客人战斗。
然而,就在那么一天,栞菜不经意地被一杯茶打倒了。现在她已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还记得那是前年秋天,今出川家在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