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人而言用途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袱纱,身为茶道掌门家一分子的栞菜竟不知如何使用,因此完全未曾说明。
「这东西好像是这样用的唷。」
收取聘礼时,虽是袱纱印有家徽的那一面朝上,一将袱纱翻到背面,美丽的爪织缀锦上也绣有衔花鸟的图样。公子按照刚才套出的内容,以这一面朝上,将收据盖好后交给弥一,自己端起另一个装回礼的盘子跟在两人身后。即使如此,等到弥一与栞菜进屋后,关上纸门的公子还是虚脱得双腿发软。
无论如何,总算平安完成各种仪式。风马以庆祝订婚仪式顺利完成的贺词总结,众人稍事休息,等候代替祝宴的茶会开始。栞菜先行离席为茶会做准备,眼看只剩风马与弥一在场时,秀马正好从道场回来,以现任掌门的身分来打招呼。一阵祝贺之后,秀马开口称赞幸磨今日一身华丽的和服。
「我家尽是武道中人,有今出川老师在身旁,感觉就能沾你的光,连自己也显得容光焕发了呢。真不愧出身贵族,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哇哈哈。」
幸磨的父亲一边摩挲膝盖,一边回答:「没有这回事。」
「他那身打扮,与其说是贵族装束,不如说是神职者的穿着。我也跟他说过,要是真这么喜欢这身打扮,何不到宫庙里服务。现在这个时代,想穿直衣或狩衣(注:两者皆是古代贵族的日常装束。)只有这个选择了。如果他愿意继承家业也罢,偏偏这人连算钱都不会,店也丢着不管。既然这么讨厌做生意,原本应该走上侍奉神佛之途才是道理,没想到竟然成了数学老师。怎么着?不会算钱,却能当数学老师?真是莫名其妙。」
「哎呀,别这么说,今出川老师是位非常出色的教师。我家儿子在京都也受到他许多照顾。是啊,其实我们家也一样,做孩子的就是不听父母的话,哇哈哈。我想,今出川老师只是不擅长处理世俗琐事而已吧。毕竟身上流着浓厚的贵族血液哇。」
「贵族贵族的,都什么时代了还提这个。我家现在不过开着普通的破铜烂铁店。而这个不肖子却在别人面前老是装出一副贵族派头;如果真是这样,生活方式和交友领域就该更有点贵族样子才对。我们家族的祖先在明治维新时,为了替暂离的天子看家,坚持不离开京都,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今天。身为家族继承人的他,现在迁居东京又是所为何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不合情理的事啊。」
不知何时,风马早就待不住离开了。幸磨别过头去,表情无奈的脸上写着「又开始了」。秀马堆着笑,双手抱胸,心里盘算该如何挡下对方张牙舞爪的钝剑。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弥一大声啜饮一口茶,将茶杯搁上茶托。
「不,正如您所说,我家孙女也是半斤八两。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却不知怎地从小特别积极勇敢、老是做些男孩做的事,为此给我添了不少烦恼。一直到不久前都还嚷嚷着一辈子不嫁人,哪知道却突然说要结婚,吓坏了我这个老头子。既然如此,我也期待她嫁个英勇可靠,能帮忙支撑道场的孙女婿。等到带回来一看,竟是个看起来比她还柔弱的公子。我家的『武藤』姓,是货真价实武家藤原传下的血缘,虽然现在连自己的家都没了,没有资格说什么大话,若连这唯一留下的祖姓和祖坟都守不住,我也愧对祖先。话虽如此,女儿本就是要嫁人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握中。没想到,这位孙女婿非常为孙女和我的心情着想,为了让我们过安稳的生活,宁可放弃自己的工作,也愿意在婚后迁居东京。和他的外表不一样,其实是位男子汉,老头子我真心感谢他。事情既已发展至此,就当是我们两家两败俱伤吧。」
秀马在一旁大点其头,赞同地拍起手来。弥一又说,婚礼就在京都举行,配合今出川家办到满意为止。如此一来,幸磨的父亲也只能无可奈何苦笑。
「幸夫,那你就暂时伴随天子出巡吧。」
在他们京都人心中,至今仍认为京都才是首都,天皇只不过是出巡得久了点罢了。
幸磨一家出了客厅,按照指示在走廊尽头转弯,茶会就从那里开始。
这栋屋舍没有开灯,和刚才那间明亮的客厅不同,显得相当昏暗。照亮会客室的只有来自灯笼烛火的微弱光源。榻榻米上铺着古朴的绒毛地毯,中央放置一个大火钵。壁龛挂的是用一百种字体写上「寿」字的百寿挂轴,火钵上则印着吉祥图案,明明两者都是喜气洋洋的摆设,却都只露出一半。幸磨的父亲整张脸凑近挂轴,仔细鉴赏了一番。看到放在壁龛侧面的镰仓雕砚盒,也毫不客气地掀开盖子打量,磨蹭好半天才移步到火钵前坐下。坐下之后,又东张西望地环顾起房间。
「刚才那个房间的拉门把手,你注意到了吗?」
看幸磨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这才告诉他:「那是用加长之后的刀锷做的吧。」幸磨于是想起推动把手时,确实感觉特别沉重。
「还有,你看看那边。那边不是有个藏钉盖吗?原本一定是刀柄上的钉帽吧。」
幸磨惊讶地望向柱间横板。上面是两条互相交缠的金属小龙,钉子大概就隐藏在双龙交会处下方。
「从前不是有废刀令吗?在那之后,从事刀剑锻造与装饰的工匠都没了工作,只能转行铸造菜刀或发簪。或许这些也是当时留下的作品吧。我看应该是这一类的东西。大概是历经震灾和战争依然保留下来了吧。」
幸磨觉得,连在这么暗的地方还能看见这么小的藏钉盖,父亲实在更有趣。
就在此时,弥一端着汲出茶碗(注:茶会时,端温水或昆布茶等饮料给正在等侯的客人时使用的茶碗。)和甜酒酿过来了。深红色的柿釉碗里装着白色甜酒酿,委婉表达了喜庆祝贺之意。喝光后,父亲将尚有余温的碗包在掌心鉴赏,判断应该是盆子烧陶器后,才将茶碗放回托盘。
看看时间差不多,正要往庭园前进时,换穿室外木屐的地方已预先放了附有把手的烛台。天空飘着雪,太阳已开始西沉,四周昏暗的程度正适合使用烛台。父亲从一旁叠放的户外茶会专用斗笠中(注:和头戴式斗笠不同,多为圆形竹筛状,只能以单手举在头顶,用来遮挡雨雪。),拿起一顶遮在头上,自己却不率先前进,而是站着等待子女跟上来。顾及上了年纪的父亲双手拿满东西不好走路,幸磨便代替他拿起烛台,另一只手也为自己举起一顶斗笠走在最前面,领着父亲与姐姐往等待处的长椅走。灯笼小窗里透出火光,通过踏脚石,踏上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