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间堂射箭大会后,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日历上记载的立春虽然早就过了,风反而吹得更冷,感觉已经冷到顶点。以商讨事宜为借口,隔天就要举行订婚仪式的幸磨早双亲一步来到东京,前往栞菜寄居的友卫家拜访。他缩着缠了好几圈围巾的脖子,一钻进友卫家的门,就看到栞菜连外套也没穿,正一边挥动棕榈帚,一边哼歌:
……学校里的老师!
挥着鞭子咻啪啪
麻雀学生们围成圈
异口同声……
或许是因为歌曲的旋律很合拍,只见她轻快挥舞棕榈叶扎成的扫帚扫出树荫下的落叶,再轻轻刷下庭院里踏脚石边上沾到的泥土。幸磨觉得很有趣,便听她唱了一阵子,实在太冷了才出声招呼。
「你心情很好呢。」
「咻啪……啊,老师,欢迎欢迎。」
她穿着絣布(注;也作「飞白」。是种依照纹样,事先将经线或纬线之一染色,或两者皆染色,织成的织品。特色是纹样的轮廓会有部分渐层或模糊掉,以及规则分布的重复纹样。)和服,挽起袖子,下半身则是在脚踝处束起的野袴。
「你还真有精神哪。」
「这样明天多少可以轻松点。」
明天预定在订婚仪式后举行茶会,她现在似乎正在打扫茶室外的庭院。幸磨虽然很习惯看到棕榈帚挂在茶庭里的景象,但过去一直以为那只是装饰品,不会拿来打扫,也不曾见过哪个亭主真的用来扫地。他老实这么一说,反而让栞菜傻眼,笑着回答:「扫帚不用来扫地还能用来做什么?我果然不懂贵族的想法。」然而,如果只是为了实用,何必特地用青绿鲜嫩的青竹与棕榈叶来制帚。既然不打算拿来当装饰品,去杂货店买把便宜的扫把也就堪用了吧。
「难道在清寂的庭院里挂上青绿盎然的扫帚,为的不是欣赏新鲜事物的奢侈享受吗?」
听他这么一说,栞菜故意叹了一声气。
「这把扫帚,是外公用隔壁寺院里的竹子和我们家棕榈树上的叶子做的,比杂货店的特卖品还便宜,根本不用钱啊。之所以会这么绿,因为是昨天刚做的啦。」
仔细一看,道场旁确实长了两、三棵棕榈树。
「哦,是这样喔。」辩不过栞菜,幸磨虽然心有不甘,但若再继续争论下去,只会演变成正式论战,今天还是就此鸣金收兵吧。
「那就让我来观摩一下吧。怎么样?使用这把棕榈帚的要诀就是刚才那什么『咻啪啪』的吗?」
「啥?」
「你刚才不是唱了吗?咻咻啪啪、咻啪啪……」
「你脑袋还好吗?今出川老师。」
「……那不是你唱的吗?『麻雀学校里的老师』那首歌。」
「我?请不要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我从来不在扫地时唱歌,你真没礼貌。」
看来,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你站在那里妨碍我扫地,请先到我房里等好吗?我马上过去。」
大概以为被捉弄了吧,栞菜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无可奈何的幸磨只好往玄关走,嘴里叨念着:「是、是、是。」结果,背后又传来一声叱喝:「回答一次就够了!」
栞菜的房间是位于二楼的三叠房,狭窄得如同储藏室或女佣房。不过,衣物和寝具都收在壁橱里,外面只有书桌,其他什么都没有,房间倒显得意外宽敞。一边环顾这间怎么说都没什么情调的房间,幸磨想起方才那段对话,不禁噗哧一笑。自己的未婚妻实在相当逗趣。
等了一会儿,扫完地的栞菜穿着刚才的衣服拉开纸门。客人来了,她该换一套衣服才对,偏偏她的客人现在却坐在她换衣服的房间里,想换也没办法换。
「让你久等了。刚才太太在举行订婚仪式的房里挂画轴,我去帮忙。」
听见「画轴」两字,幸磨不禁打了个哆嗦。三个月前为了提亲而来时,曾因具有深意的画轴而穷于应对。不安之余,战战兢兢地询问今天是什么样的画轴。
「是应举(注:圆山应举,江户中期画家。)的双鹤图。夫人说,因为是喜事,挂这幅很好。」
「应举啊……」
「不好吗?」
并不是不好,而是不好不坏。不过幸好,也不是特殊难懂的作品。
问题是,明天即将来访的幸磨父亲,是个颇有眼光的退休古艺术品商,万一壁龛里挂的是赝品,或许会让他瞧不起对方。因此,听到挂的是应举,幸磨更担心起画的真假。
当初听闻这桩婚事时,幸磨的父母并不十分同意。事实上,若没有姐姐和姐夫居中协调,一定无法获得认同。两老希望儿子娶的是门当户对的京都女孩,不料他却说要和看似粗鄙的东京姑娘结婚,更没想到婚后竟要迁居东京。为此,幸磨的父母相当不满。今日的订婚仪式没有介绍人,还要两人亲自移驾东京,这也令他们颇有怨言。而对方表示因为订婚时的聘礼要从京都带到东京,不用费心太铺张华丽,这又是另一个不满。总之,就是对一切都不甚满意。要是一个不开心,真不知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因此,当栞菜问:「你要去看看吗?」幸磨立刻起身。能够亲眼确认总是比较安心。
结果证实,是他白操心了。挂在壁龛里的画轴,连细节都展现出应举特有的写实精神,是一幅无可挑剔的好画。听说是从旧时贵族手中接收的,想来的确是事实。幸磨观赏了这幅画好一会儿,再与栞菜确认过订婚当天的流程与座位配置后,才独自回到饭店。
隔天一早,东京今年冬天的第一次积雪。白纱般的积雪虽然只有五公分左右,仍使得街头景色一夜改变。雪从天亮时开始静静飘下,一直持续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