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争取掌门的位置吧?可是,现在生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对不对?这么一来,你难道不会改变主意,想让这孩子继承宗家吗?」
鹤了放在脖子上的手,倏地停止动作。
「……这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你竟然轻轻松松问出口了。」
「嗯,毕竟我又不是京都人。」
「真是伤脑筋啊。」鹤了说着笑了起来。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大声,可见他真的很惊讶吧。笑了好一会儿,才换上严肃的表情回答:「是啊,我现在是这么想的。」这次,轮到游马大吃一惊,原本还以为,依他的个性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别说让儿子继承了,如果够本事的话,我希望自己就能继承。」
「这、这样啊……」
「请你不要误会喔。我这么说,并不是想用掌门的身分地位压制别人。而是因为,想实现自己理想中的茶道,当上宗家掌门或许才是最快的捷径,只是这么认为罢了。」
「说的也是呢。如果是掌门,只要照自己喜欢的茶道作法去做就行了。就算不喜欢也可以革新吧?」
「嗯,可以这么说。只要掌门人说接下来这么做,整个门派的作法就会改成那样。这种事,我是不会随便对旁人说的,但是宗家门人弟子众多,规模也很大吧,规模愈大,也就愈容易产生各种偏差。我远离京都到了北海道之后,看到更多这样的事,感触也更深。有些人远离清寂思想的茶道精神,朝商业主义靠拢;有些人早已丧失待客之心,养成现实的权威主义习惯。漂亮话要说得多好听就能有多好听,可是,愈是嘴上说得好听的人,做的事愈是背道而驰;放眼整个门派,很难找到真正的茶人。这些虽然全都是别人的事,说到底还是宗家的问题,绝对不是歪着头说声『真拿他们没办法』就能解决。比吕希若是还在世,一定会思考同样的问题,我也可以和他同心协力守护茶家真髓。可是现在,与其让不可靠的人当上掌门,或许由我自己来当还比较好。不过,话虽如此,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需要绝大的力量,也需要强大的权力。」
没想到,凡事温和低调的鹤了也会有这种想法。他的眼光超越个人利益,早已放眼「宗家巴流」的未来。
「这么说来,如果行马真的入赘巴家,和真由结婚,他就成了鹤了先生的对手罗?」
抵达车站,司机停下车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取出游马的弓。后车厢里还有个用包袱巾包起的大行李。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同在追求茶道的路上,应该不会彼此为敌才是。只能说,现在谈这些都还太早。无论行马少爷或真由子,谁知道他们长大之后会不会改变心意呢。至于我的孩子,现在还看不出他的本质,将来愿不愿意走上茶道一途还是未知数。再说到我嘛,只要现在的长老们还在,首先『目光』就不会放在我身上……哎呀,不知怎么搞的,只要面对少主你时,我总是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口。请你千万帮我保密喔,要是传到外面去,一定会被加油添醋。」
「会吗?」
「是啊,就像红鱼或比目鱼多长出一条尾鳍一样。」
两人哇哈哈地笑了起来,分别自左右两边下车。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行马那家伙不好对付喔。因为他啊,该全力以赴的时候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总之,如果你们真的成了对手,到时候请公平竞争,不用客气。」
「正如我所愿。」
鹤了带着光明正大的表情点头,再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意,要游马路上小心。起身时,游马的背影已经落在很远的地方。
褴褛的僧侣工作服、蓬乱的头发,背上背着唐草图案的大包袱巾,手里抱着弓与白萝卜,路上行人纷纷闪避,他也不以为意,依然昂首阔步。即将从视野消失前,只见他再次转身对鹤了轻轻点头。
目送游马离去后,鹤了回到车内。
——不能输给坂东家呢。
他在心中如此低喃。
另一方面,一搭上睽违许久的新干线,因劈柴而疲惫到极点的游马,立刻把头埋在萝卜叶里,一路睡回东京。回家之后,家人会说什么呢?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已经回到家里那道冠木门前(注:冠木门为只在两侧梁柱上架上一条横木,没有屋顶的大门,武家道场的大门多为此种类型。)。站在「坂东巴流道场」招牌下,也不知他想起什么,笑吟吟地跨过门槛,径直走向一家人住的屋舍玄关,拉开拉门,放声大喊:「拜托你!」
原本静悄悄的家,从屋内傅出东西碰撞的声音,过了几秒,一个身穿袴裙的女性跌了出来。接着,她在和室入口正襟危坐、弯身低头行礼,几近吼叫地打着招呼:「欢迎你回家,游马少爷!」
「……」
「啊,因为行马少爷昨天打过电话来,说你差不多快到家了。」
「……不是这件事。」
「咦?」
「为什么佐保会在我们家?」
光是在大学里学习弓道还不够,今年夏天,佐保正式拜入坂东巴流门下,每天都到道场练习。不只如此,她还自愿代替即将出嫁的栞菜成为入门弟子,为了交接工作,早在一个月前就住进这里。游马听了,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你不知道吗?我有寄明信片到北谷和你说啊。我啊,希望能向栞菜老师学弓,然后向游马同学学茶道。收我做你的大弟子吧。太好了,幸好我一直等你回来,没和任何人学过。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我好高兴。」
忽然,佐保惊觉失言,重新正襟危坐,十指点地:「请多多指教。」说着,以舞伎般的姿态行礼如仪。
看来,游马已经被完全包围,插翅难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