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自己失言,行马赶紧捂住嘴巴。宣先生不以为意,继续默默擦拭檐廊。回来时,将抹布塞进水桶。接下来他抬起头,似乎想开始擦柱子,可是看这样子,大概是擦不到最上面。
「你不是也说过吗?说你想学宗家的茶道手法,可是又不想向鹤安先生学。」
游马抢走宣先生手中拧干的抹布,踮起脚、伸长了手,用抹布打横滑过柱子上方的鸭居(注:设置在上方的拉门框。)。
「是不是?选师父真的很重要,如果能跟宣先生学,是再好不过了吧。如此一来,你肯定能达到比吕希的境界。如何?很棒吧?」
游马挥着抹布对行马说。
「是、是啊……」
行马听说过比吕希很崇拜这个叫宣雀的老爷爷。更重要的是,宣雀身为茶人,不仅在京都德高望重,更深受宗家耆老们的信赖。就连现任掌门冰心斋,儿时也向宣雀学过茶。行马原本以为他已经过世,没想到还活着,若是如此,向他学茶确实不是一件坏事。不,应该说是很荣幸的事。
「要是明白了,就快好好坐下打招呼。」
行马照游马说的走进茶室,宣先生已经拿了另一条抹布从里往外擦起榻榻米了。在他身旁正坐,双手握拳抵在榻榻米上敬礼致意。这时,宣先生才第一次开口:
「不是那样,我们家打招呼的规矩是这样才对。」
说着,扳开行马的手指,把他的双手摆成指尖并拢的「八」字。
「你的头也太低了。无论多么礼貌,都不能让对方从你的后领窥见背部。别以为敬礼时头压得愈低就愈好。」
和武家礼仪不同,光是一个行礼姿势,就让行马急得冒汗。阿闍梨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听见「铿铿」敲钟的声音。行马再次按照宣雀教的低下头。
「请您多多指教。今天还得去学校,我下次再来。」
说完正想起身时,肩膀却被游马按住。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看看这个满身皱纹的爷爷,他已经超过九十岁,腰腿都不行,也早就退休了,现在还能动实在很不可思议。你说下次再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没问题的,我会帮你拿换洗衣物来,你就待在这里,直到学会宗家的茶再下山。」
「别说那种乱来的话,我明天还有期中考呢。」
「那种东西一、两次不去考也不会不及格。我会帮你去和学校说你正在比睿山留学啦。」
「什么留学啊……」
「教室就在这里。这是为你打造的茶室,别客气,也不用谢我了。我先走啦,你加油吧。」
肩膀被拍了两下,行马「咦」地抬起头。
「什么先走,你要去哪?」
「我要回去啦,回东京去。」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虽然离家出走超过两年的哥哥是差不多该回家了,但这也未免太突然。应该说,太不负责任了。
「你怕寂寞?我是很想留下来陪你,可是修行这种事不适合和别人嘻嘻哈哈一起做。再说,我已经察觉了,宣先生虽然是比吕希的老师,也是宗家的总管,但很遗憾的是,他不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是弥一。」
「这种事,不是老早就该知道了吗?」
行马搔着头说。在两人的老家友卫家,由弥一负责教育游马,栞菜负责教育行马,这是既定的规矩,竟还说得像是什么大发现。
「对啦,是这样没错。只是我有很多想确认,或者应该说,想找人问清楚的事。对我来说,弥一不在身边真是太麻烦了。」
在山里练习射箭和剑道时,有很多问题想问弥一,也希望他在一旁帮自己看着。在家时只要开口问一句就省事了,现在却得不断思考才能得出答案。当然,这无疑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不过也差不多想去找弥一对答案了。
其中,游马特别想确认的就是茶道的事。游马知道的点茶手法只有一套,除此之外等于什么都不懂。宣先生和志乃小姐都说泡出美味的茶是最重要的事,这样当然也很好。只不过,最近游马无论如何都有一件事想不通。
山贼茶会很有趣,去年在不稳的寺里及幸磨家举行的茶会也很开心,可是,那和自己认知中的茶道却有某种差异。或许正因有所差异,所以才会觉得有趣开心吧。和孩提时代对茶道抱持的印象相比,那实在是惬意温馨多了。
另一方面,尽管带着半玩乐的心情,当佐保在吊桥中间铺上榻榻米,自己被迫坐在那里点茶时,虽然一方面觉得又蠢又危险,一面却隐约感到那才符合自家流派作法。老实说,在那之后游马又到那里坐了好几次。无法每次都搬榻榻米上去,所以并没有在桥上点茶,只是独自端坐在桥中央,闭上眼睛。纵然手边没有茶具,仍有练习茶道的感觉——这就是「武家茶道坂东巴流」的「谷练」。
如果这个想法没错,三道或许真有共通之处。如果,光是在狭小的茶室里对着茶碗沏茶不算茶道的话;如果,仅因拥有高贵茶具而自豪或受人称赞不算茶道的话;如果,那些嘻嘻哈哈开开心心度过的时光不算「坂东巴流」茶道的话;说不定真的有个地方,是茶道、弓道与剑道三者交汇之处。站在桥心被风吹拂时,游马感觉到的就是这件事。虽是自幼学习的茶道,也许自己一直都误解了。其实,那应该与世人认知中的茶道相当不一样。现在,游马的确很想弄清楚「武家茶道坂东巴流」是什么?如果真能学会秘传诀窍的话,他也很想学会。
要不要继承家业是另外一回事,或许自己现在还不到谈论这点的阶段。
「弥一年纪也大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翘头。」
「他生龙活虎得很,我想应该比宣先生年轻吧,是几岁来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