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茶道少主上山修行 逆风向前,粗茶一服! 第十一章 山贼茶会之段

p; 难得来了一群未来要当木工栋梁的人,游马灵机一动,顺便请他们帮忙做「炉缘」。炉缘就是放在炉坛上的宽木框。炉坛本身虽然埋在地板下看不见,炉缘却会探出头来,和榻榻米处于同一个平面上,成为茶室风景之一。一开始拍胸脯保证做得出来的峰男,在听到不能使用钉子时就反悔了。

  「那已经不是木匠的工作了吧,简直比学校里的作业还难。」

  没想到,刚好在一旁听见此事的五郎,拿出堆在屋外檐廊下、原本要当柴烧的麻梁木砍砍削削,失败又重来地试了几次之后,一边说着:「看看这个怎么样?」一边拿出一个有着清寂木纹、正好适合这间小屋的漂亮炉缘。五郎根本不懂茶道,做出的炉缘却大受好评,令他心情大好,在向宣先生请教过后,连置床和敷板(注:垫在风炉下的板子。)都做了。

  榻榻米店的师傅是在九月半时来的。

  「炉的位置呢?人坐在哪?这样啊,这么说来这里就是『丸目』罗?没错吧?」

  师傅再三确认的,是榻榻米表面织纹的数量。榻榻米上织纹的数量随宽度增减,从一边到另一边的织纹数量未必刚好是整数;一般来说都是除不尽的数字。但放在茶室里的榻榻米表面上的织纹,是茶人目测距离时的重要基准。自己坐的位置和放置茶具的位置,只要从榻榻米边缘的织纹开始计算,多半就能掌握距离了。这时,作为基准的边缘织眼得从零开始才好辨识。以炉叠(注:在一块塌塌米上分割出火炉位置,可将火炉放置其下的榻榻米。)来说,就是靠近亭主这边;以客叠(注:客人坐的的榻榻米。)来说,就是正对着客人这边。边缘织眼完整的榻榻米称为「丸目」,包边包在织眼中断处的则称为「半目」。

  看到师傅做好带来的榻榻米,游马不禁为之却步。他在师傅那里帮忙到去年,一看就知道那张榻榻米有多高级。

  「不是说出人头地之后再付钱吗?既然如此,怎能用便宜东西挫自己的锐气,要做就做出一番大事业吧!」

  师傅豪迈地大笑,游马口中嗫嚅,不知如何回应。

  夸下海口说要出人头地的虽是自己,但说出那句话时,游马并未认真思考这句话的意义。假设最后决定继承家业、回坂东巴流当掌门人,姑且算是「出人头地」,也不表示会成为有钱人。不,倒不如说,想当「武家茶道坂东巴流」的掌门人,至少得有势必放弃金钱上成功的觉悟才行,毕竟那是个几近无名的弱小流派。为了维持武士的自尊,父亲和祖父经常得一边为茶具和道场修缮等费用伤脑筋,一边过着俭约的生活。

  「和宗家不一样呢。」

  当游马独自坐在屋外檐廊上自艾自怜时,坐在另一端的宣先生驼着背,不知思索着什么。最近的他经常出现这种表情,问他在想什么,他便淡淡地说:「我不懂茶了。」

  曾经被他放弃一次,完全逐出脑中的茶道,起初并不认为只靠打扫就能轻易重回脑中,没想到记忆却迅速恢复。无论是制灰的方式、炭块的切法、茶具怎么使用……全都陆陆续续想了起来。轻易得像在嘲笑他曾经努力舍弃的念头。没错,「形式」全都记得——如果只是「形式」,不管多少都想得起来;然而,却怎么也忆不起往日的「心」。几乎花了与人生等长的时间追求此道,现在却找不到当时的心了。舍弃茶道的理由还记得很清楚,相反地,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那之前、自己将人生奉献给茶道的理由是什么。手里搅动着灰,心里依然空荡荡的。望着满身大汗搓揉泥巴的游马,感觉就像看着一幅遥远的风景。从前不是这样的。不管做什么都不愿交给别人,凡事不自己盯着就不放心……自己过去确实曾拥有这样满腔的热情。但那到底是什么呢?耐着性子埋头进行各种作业,终究还是无法让任何东西复苏。

  「茶道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做了宗家巴流几十年总管的人,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令游马惊讶得找不出话来回应。可是,如果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就无法请他指导自己了,眼前先安抚他才是上策。

  「换句话说,你就是提不起干劲吧,宣先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游马感同身受。要拿出干劲是很难的事;知道非做不可,和能不能提起干劲是两回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自己现在也不会跑到这种荒山来。

  「好啦、好啦,别那么介意嘛。总之啊,先想办法治治我那个讨厌喝茶的师父吧。要是能让那个人动了想喝茶的念头,他一定会买风炉和茶釜回来的。那个臭老头可不是没钱喔,他只是认为茶道不过是种嗜好罢了。」

  不管怎么说,等茶室盖好之后,基于礼貌,本来就该第一个泡茶给阿闍梨喝。游马拜托宣先生至少在这件事上给自己意见。宣先生点点头,态度不置可否。

  山里的秋天来得早,才刚进入十月,气温就一口气下降了,雨也总是下个不停。菜园里的萝卜长出茂密的叶子,伸手想摘掉一些叶子好保持生长空间,触手之处尽是冰凉的露水。然而,尽管放眼望去景色已是一片萧瑟,山中却正迎向丰收的季节。五郎菜园里的胡萝卜与芋头都长大了,宣先生从山里采回用双手捧不住的果实,再用这些和五郎交换。

  那天,宣先生拖回来的,是一丛结满紫色大颗果实的树枝。

  「这叫木通果。」

  游马不知道木通果是什么,只觉得那异样美丽的紫色果实像极了某种巨大的茧。情不自禁地问:「这可以吃吗?」

  于是,宣先生从枝枬上摘下一颗果实递给游马。自己也摘了一颗,从已经裂开的缝隙里灵巧地挖出果肉放入口中。舌头在嘴里转了几转,将小小的种籽往地面吐。游马也战战兢兢地学着这么吃,果肉的味道略甜,口感像是天然果冻。

  没想到,宣先生竟拿这果实当作庆祝茶室启用茶宴上的点心。

  邀请来的客人在屋外檐廊上排排坐,悬空的双脚荡来荡去,游马抱着一整篮木通果回来,「砰」地往众人身边一放。

  「请享用,吃完之后请入座。」

  装模作样地这么说完,游马将茶室纸门拉开一道仅供手伸进去开门的小缝,正想走下檐廊时——

  「咦,这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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