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给凡夫俗子,就是所谓的「加持」,也可称作「回向」。
游马看着跪在阿闍梨面前的人们:心想:能够相信就是一种福气啊。没有一个人知道那臭老头的真面目,自己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可从来没从他身上分得任何福报。
就在做着这些事时,隔壁的栋梁回来了。由于正值晚餐时间,栋梁便说:「虽然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要不要吃点炖菜再走呢?」然而阿闍梨不顾游马的期待,拒绝了对方好意,只喝了点茶;连栋梁说要开车送两人回去的话都恍若未闻,再度迈开脚步速速踏上归途。
话虽如此,峰男却以令游马惊讶的态度深深低头,对阿闍梨特地前来回向一事致谢。两人离开之后,峰男又骑摩托车追上,将一个装满炖菜的保鲜盒塞进游马怀中。伸手一摸,还有点余温。
「总觉得,峰男这家伙好像长大了。」
「那是当然的。」
虽是互助会的人帮他打理葬礼的一切事宜,峰男仍以丧主的身分度过了这几天。
「丧主就是家长,至少会产生一点责任感吧。」
一边交谈,阿闍梨行走的速度却不曾减缓。
「说是家长,也没其他家人就是了。」
游马也不甘示弱,与他齐头并进。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自己已无可依靠而彻底觉悟了吧。相较之下,不禁觉得你都已经二十岁了,竟然还过着这么惬意的生活。双亲健在,来到山上啥事也不做,家人就会给你送零用钱来,真是令人羡慕啊。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说要来修行的吧,结果却不见你修了什么行。心想至少进瀑布冲刷一下吧,你却玩玩水就结束了。以为你会跟着来回峰嘛,结果每天早上都在睡觉。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啊。」
「可是……你从没叫我做过那些事。」
在游马的想法里,阿闍梨只会叫他去劈柴、去打扫、去做饭,可从没叫他去修行,倒是在峰男的劝说下跟着模仿了两、三次。
「凭什么要别人好心教你。」
「你明明就有教峰男真言和打手印之类的。」
「没办法啊,他尊我为师父、求我教他。这么说起来,应付你这家伙反而比较轻松呢,只要当个臭老头就行了。」
游马心想,是你自己说怎么称呼都行的,结果竟然记恨这么久。其实还不就是想要人家叫你师父或老师,像刚才那样被众人簇拥崇拜。
「我问你,被人家称为师父之后,真的会觉得非教点什么不可吗?」
「对方讲话若尊敬一点的话,至少会比较有意愿吧。」
「这样啊……
游马的脚步慢了下来,接下来又是一阵小跑步,追上之后喃喃低语:
「下次遇到那个天狗爷爷时,就叫他师父吧。嗯,就这么办。」
「什么嘛,那我一样是臭老头吗?」
哼哼,知道怕了吧。游马得意地别过头。要是这个人真把自己视为弟子,自己肯定熬不下去。听他在北谷的嫡传弟子说,即使他现在是这样,也已经比年轻时温和许多了。
阿闍梨在胡子底下呵呵笑了几声,摸着下巴问:「你为什么对那个老人如此执著?」似乎早已察觉这阵子游马放着寺里的工作不做,是因为老跟着宣先生打转的缘故。
「我不是说了吗?那个人是茶道高手,我希望能向他学啊。」
「可是你不也是出身茶道流派之家?只要回家,想向谁学都行吧?」
不,只要回家,就意味着已有继承那贫弱流派的觉悟,未来等于当场大势底定;无论是奢侈的生活或悠闲愉快的日常,都必须放弃,每天只能盯着那小小茶碗的碗底过日子。另一方面,还会被强迫接受不符合时代潮流的武士道精神,连抱怨一句都不被允许。这样的一生,光想像就令人感到既局促又不幸。
游马不认为自己有能耐像宗家的比吕希那样怀着雄心壮志,毫不犹豫地继承家业。游马的心总是在退缩,一点也不想被朋友看见自己坐在榻榻米上点茶的小家子气模样。
可是,宣先生是指导比吕希茶道的人,若是能向这个人学习,或许能看清一些什么。不,即使什么都没变,正好说明自己不具备掌门的资质。这么一来,不但能让自己甘愿接受事实,也能说服双亲放弃。总之,一定能逃离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心情和糟糕的状况……才对。
在一边走路一边喘气的状况下,尽管表达得七零八落,游马仍死命地做了这番说明。要是面对面坐着好好说,或许会结结巴巴、语不成章。然而,像这样一路疾行,又必须大声嘶吼才不至于被四周杂音掩盖声音的状况下,反而没有多余的力气害羞。走上大马路、停下来等红灯时,阿闍梨瞪大眼睛,打量眼前这名年轻人的表情。问他:「怎么了吗?」他只愕然地吐出一句:「你还真麻烦。」
回过神来才发现,路上经过的汽车都亮着车头灯,夜幕已完全低垂。明明没有下雨,空气中却带着一股湿气,车灯和号志灯的光芒像镶上一圈朦胧的边框。隔着斑马线,绿灯在氤氲之中亮起,浮现白色的跑步小人标志。阿闍梨谨慎地观察了号志灯一会儿,才迈开脚步。过了马路之后,听见他说:「下周开始我要出门,一个月不在寺里。」
「一个月很久耶,你要去哪?」
「西班牙。」
游马这阵子一直住在山里,突然听见「西班牙」,脑中一时无法具体拼凑,先在山中绕了一圈,不是这里,再往外搜寻京都市内……啊,原来是更外面的地方啊。就像这样,莫名其妙地花了一点时间逐步拓展范围,这才惊慌失措地大喊:「咦?西班牙吗?」有种好久没这么拓展脑内世界的感觉。
「那不就是海外?和你给人的印象一点都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