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茶道少主上山修行 逆风向前,粗茶一服! 第八章 不啼峡不如归去之段

他去。唯独放着不管一定会冷死的冬季,再怎么说也得把他带回寺里。起初只要稍加说服,他也愿意随阿闍梨回寺过冬,只是态度一年比一年抗拒,最近更是必须抱着捕捉猴子的决心出发,否则便无法令他降伏。他似乎是认为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自己永远也死不了。

  「随便说点什么嘛。你是宗家巴流的总管没错吧?总是从这里望着巴家不是吗?巴家本来就离御所很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爷爷,你喝了那水还能装傻吗?那是花脊的水啊。」

  「……花脊……」

  水壶从他手中滑落。游马捡起来,拍掉泥沙,再次塞进老人怀中。那细瘦如枯枝的手指滑过竹子表面,微微颤抖的手指,让他想抓也抓不住水壶。「花脊……」口中再度低喃。将干裂脸颊濡湿的泪水,如地底伏流般慢慢渗透,覆上了他的脸庞。

  游马来到天镜院前,曾借住镇上的榻榻米店,在那里受到不少照顾,也从那里的退隐长者志乃口中听过巴比吕希的死。他在天亮前出发,前往北山汲水,回程遭遇车祸事故身亡;而之所以特地去汲水,为的是要用来点茶给即将引退离开巴家的宣总管喝。

  认为自己害死这条年轻生命而难耐愧疚的宣,等不到葬礼举行就默默失踪,从此下落不明。毕竟年事已高,大多数人或许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听志乃说过这件事后,即使游马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比吕希特地去汲的究竟是什么水,但终究未曾实际付诸行动。老实说,他很害怕,怕踏上那个只和自己差一岁的男孩殒命之路。

  就在刚才,游马下定决心去了那里。

  那条路崎岖难行。进入山间之后,地势突然变得陡峭,到处都是羊肠弯道。几个头戴流线型安全帽的单车骑士盯紧弯道,一脸肃杀地疾驰而过。就算骑的是越野车,好几个人甚至不敢靠近山顶,只敢牵着车走过去。就游马看来,少年比吕希明明不是对体力和脚力特别有能耐的男孩,难道他认为自己能在深夜里独自骑脚踏车通过这里吗?更别说车上还载着装了水的沉重水箱,未免太不经大脑思考了吧。明明巴家庭院就有一口能涌出好水的井,根本不用跑来这种地方。

  可是,却没有一个茶人批评这一点。志乃就不用说了,连哲哉、不稳与幸磨对他都只有称赞,异口同声地发出感慨:「要是他还活着,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茶人。」

  水很好喝。毕竟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跋涉取得的水,无论如何都会觉得美味吧。饱含山中清净之气的水,确实冷冽得仿佛经过冰冻,即使汲水时已是下午,仍未减纯净清澈。

  「那条路就连白天都有点阴暗啊,在半夜里跑到那种地方去,只能说是年轻气盛了。贵府的小少爷,真的很有主见。」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天狗爷爷生气了,站起身来想返回山径,却被岩石和游马挡住去路。

  「听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您就是宣先生。如果您真的是巴家过去那位宣先生的话,希望您能教我茶道,我的要求只有这个。我想您应该也听说了,我是坂东巴流的……」

  游马话还没说完,天狗伸手抓住身后的岩石,打横飞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真不知道那佝偻的身躯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从此之后,游马每天都赖在天狗身后,逼他为自己指导茶汤之事。对方虽然不否认自己就是过往巴家那个人称宣先生的总管,却也不能算是承认。这么多年来,他成了拒绝与他人对话的人,十次交谈能有一次回应就算好的了。

  他愿意回应的话题,也只限与山中生活有关的事。比方说哪里长出好吃的柿子了、老是跑来田里捣乱的狸猫其实有孩子了……等等。

  尽管如此,有一天,当游马告知隔日就是奈弥子婚礼时,天狗爷爷终究忍不住抬起眼睛望瞭望树梢。看到他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游马赶紧追加说明新郎正是鹤了,于是他(似乎)淡淡地笑了。

  「竟然还没结啊。」

  他大概以为那两人早在许久以前便已结为连理了吧。游马说明是为了继承问题而遭到阻挠,他也点头表示理解。

  然而,一旦提起茶道的话题,他依然一概忽略。无论游马再怎么锲而不舍地缠着要求「请教我茶道」,天狗也只会回答「罗唆」、「走开」、「不关我的事」。

  抑制不住胸中的郁闷,正想拿木刀敲打寺院门柱时,阿闍梨回来了。看到他一脸煤灰,游马才想起今天是护摩供养的日子。每天早上,阿闍梨都会在天镜院道场里焚火行护摩供养,除此之外,每个月会有一次应信众要求,前往北谷举行大量护摩木的焚火供养;每到这一天,因为会有来自全国的大批信众聚集在北谷,阿闍梨总是出门许久才会再回天镜院。他通常都留在北谷沐浴、洗去满身的汗水,再与信众弟子一起用晚膳。不料这天却不是这样。

  「就是预感会出什么坏事才回来,果然让我看到这个。你这家伙,想对寺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门柱是粗壮树干涂上朱漆做成的,最适合拿来练习挥刀击打,游马还用阿闍梨穿烂的草鞋当护垫,围着柱子绑了一围。

  「想遭天谴也该有个分寸。话说回来,你最近对寺里的工作总是敷衍了事吧?是你说什么都愿意做,我才答应让你留下来,现在呢?后院的檐廊满是泥巴,该洗的衣物也堆积如山,上次扫厕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呃,这……」

  下一秒,木刀就跑到阿闍梨手上,迅雷不及掩耳地朝游马的手臂劈下。

  「好痛!」

  游马往后跳跃,试图闪避,却遭到阿闍梨再次毫不留情地朝肩膀猛力一击。

  「反、反对暴力……」

  游马举手投降,阿闍梨丢下木刀。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