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茶道少主上山修行 逆风向前,粗茶一服! 第八章 不啼峡不如归去之段


  「其实啊,她是嫁人之后又跑回来的。今年二十五岁了。」

  「大这么多岁啊,那为什么是你请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被她当成小鬼头啊。我可是个男子汉,区区大阪烧,当然希望能大大方方请客嘛。」

  游马完全无法理解,只知道那九千七百零二元大概是回不来了。「既然如此……」游马说。

  「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想去一个地方。」

  「喔,好啊。只要你不计较钱的事,哪里我都愿意去。」

  「啊,不是啦,我还是想自己去,所以,把摩托车借我,我去去就回。嗯,然后,在我回来之前,那边的柴就交给你劈。劈完后,再把澡堂洗一洗。这些都做完的话,就去田里割草。」

  游马从峰男手中接过车钥匙,跨上摩托车,睽违许久地离开山里。

  游马回来时,值得嘉许的是,峰男不但已经把所有工作都办好,还顺带进了瀑布修行。虽然他辩称是因为出了很多汗,这样正好可以免费冲澡,可是手上还是打着在寺里学会的不动明王手印,嘴里也喃喃诵念着真言。只用一条擦手巾缠在腰际的他,确实比以前有模有样多了,看来就像个独当一面的修行者。

  游马将车钥匙朝看似还很冷的水花里抛去,喊了声「别又感冒了」,把峰男吓得失去平衡。

  「喔喔,你要上哪去?」

  「嗯,去回峰。」

  语毕,游马跑向山谷。在谷底找不到天狗爷爷,洞穴里也空空如也。根据冬天时追踪他的经验,游马凭直觉踏上行者步道。追根究柢,天狗爷爷为什么会过起山里的生活呢。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想成佛或想累积修行的伟大念头。借哲哉的话来说,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老人。借阿闍梨的话来说,则只是个求死有其所的优婆塞(注:在家信众。)。他那比阿闍梨更苍老的身体,不仅腰杆挺不直,全身上下更是只剩皮包骨。明明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山神却为何不杀死这只迷途鸟呢?阿闍梨曾一边抚摸着下巴棉花般的胡须,一边如此喟叹。

  因此,天狗并不曾视回峰为「修行」。他漫无目的地只是四处徘徊。有东西吃就取来吃,看到有趣的事物就凝神细看。看到昏倒的男孩,就用手杖戳他;看到拖着榻榻米的女孩,就出手帮忙搬运。尽管如此,他基本上神出鬼没,不知身在何方。不过,每到傍晚时分,只要到「玉体杉」附近,就经常能看到他。

  这棵杉树立于连结西塔与横川的峰道中央,是个往东可将琵琶湖尽收眼底、往西可对京都市街一览无遗的地方。在回峰途中经过这里的行者,在此遥望御所,祈求天皇与国家安泰,也早已是不成文的习惯。天狗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天皇与国家前途的人,却经常蹲在这里出神眺望西沉的夕阳。一察觉登山客的气息,立刻咻地钻进草丛中隐藏。

  游马抵达时,在那里的是一对看似夫妻的老人家,正眺望着夕阳。两人并肩坐在一颗大石头上,瞥见身穿僧侣工作服的游马,自然而然地向他点头示意。游马也低头回礼,站在那两人身边。听见那位女性说:「好美啊。」便点头回应:「是啊,太阳下山后天会忽然变黑,下山时请小心脚步喔。」态度自然得像个小和尚。那两人听了忠告,立刻站起身,沿着游马的来时路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那两人的背影,游马才从崖边探出身,往早已锁定目标的灌木丛中窥看。找到隐身在树枝之间的天狗,低声喊了句:「喂,这里已经没人了。」他才随着草叶的沙沙声,顶着一头缠满蜘蛛丝的乱发爬上来。只见他靠着岩石坐下,一脸若无其事地望着夕阳独自发呆。游马也在一旁坐下。

  「老爷爷,你老是在这里看什么啊?」

  「……」

  「看夕阳?还是看御所?」

  「……」

  天狗恍若未闻,一点反应也没有。游马生气地想,是听不懂人话吗?故意学乌鸦「嘎嘎」叫了两声,他才总算回头正眼望向游马。脸上毫无笑容,黑得发亮的脸庞满布纵横交错的皱纹。从长长的花白眉毛底下露出的眼睛,或许因为眼皮意外单薄而显得很小。不过小归小,圆亮的瞳孔仍然炯炯有神,不因年龄的增长而混浊。

  「要不要喝?」

  把五郎做的竹水壶递给他,他便默默接过去,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

  「很好喝吧?」

  天狗没有回应,只默默打量水壶,又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次,才还给游马。

  「送你,就当上次找回茶杓的谢礼。」

  尽管进入五月之后白天愈来愈长,但夕阳也差不多该没入西山了,橘色的残光只能照亮云朵底端,小心脚步可不光是说来给别人听的忠告。然而,天狗却动也不动,始终眺望着已被夜色笼罩了一半的天空。

  「我说老爷爷啊,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真面目了?永远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难道要一直叫你乌天狗吗?」

  天狗爷爷望着天空,丝毫不为所动。

  「我在想,老爷爷你该不会是那位宣先生吧。巴家总管宣先生。」

  看见他微微挑了挑眉,游马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那次在天镜院让他喝下抹茶之后,这件事就莫名地梗在心里,曾找机会问阿闍梨和五郎关于乌天狗的事,但两人都说不清楚他的真实身分。不过,两人也都记得第一次在山里看见他,是约莫五年前的事。回峰中的阿闍梨发现倒在山里的天狗爷爷,将他带回寺内。在那之前,他似乎已流浪了很久。然而,无论问什么,他都保持沉默,只是深深低下头行礼致意。等到能自行走动之后,一晃眼便离开了天镜院。

  基本上,会来到比睿山修行的人,大都拥有一般人无法想像的严苛经历,柴门阿闍梨也不例外。而这种人似乎很容易看出别人的烦恼与痛苦,不用强逼质问,只要看到老人绝望的模样,阿闍梨便决定不再多加干涉、任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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