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保看也不看游马手边的茶具,睁大眼睛听着他的叙述。
「那个爷爷没有家吗?」
「是啊,因为是个像野生猴子一样的老爷爷嘛。啊,不对,是乌鸦。」
带回寺里之后,大概是被阿闍梨说了什么,他才总算放弃逃脱。阿闍梨将被游马拆掉一块榻榻米的那间房间分给他用。游马怕他住在里面会冷,想去将缝隙塞住,阿闍梨却说那样没关系。「因为是一直住在寒冷室外的人,不能随便让他取暖,也不可以突然让他喝热的饮料,给点温的柴朴汤就可以了。」游马把阿闍梨的这番话转告五郎,五郎就将熬好的柴朴汤分了些来。和老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实在是臭得受不了,正打算带他去洗澡时,阿闍梨又说不能用热水,得用快变凉的水才行,等阿闍梨和游马洗完后才让他进浴室,帮他从身上擦洗出多得差点塞住排水孔的体垢。拿新的僧侣工作服让他穿,他却不高兴地扭动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榻榻米上睡不着,夜里悄悄去看他时,他总是缩着身体、靠坐在柱子旁。
慢慢地,也开始让他吃点粥汤,不过他却和阿闍梨一样吃得不多。有一天,游马灵机一动,想起抹茶应该是最适合他的东西,于是兴冲冲地点起茶来。没想到,老人却瞪了游马一眼,离得远远地不肯靠近。
「天狗爷爷,这只是普通的抹茶啊,并不烫,对身体很好的,你喝点看看。」
因为是一直过着那种生活的人,或许没喝过抹茶吧。游马这么想,努力劝他喝,他却依然正眼也不瞧,终于让游马火大起来,气得怒骂:「我泡的茶是不能喝吗!」尽管他浑身脏兮兮,还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游马却从未因此瞧不起他。不,反而因为他能在这样的山中活下来,让现在的游马深深体会「人外有人」而大感敬佩。然而,自己为了他不惜在山林里奔走,不但帮他洗澡还对他诸般照顾,最后竟然遭到这种态度对待。再说,遁隐山林的隐士守则,难道不是连一杯茶都应该爱惜,不可随意浪费才对吗?
被游马这么一顿说教,天狗似乎也认为有几分道理,才终于好好转身面对,开口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泡茶给我。」
说着,他拿起茶碗,一脸狐疑地盯着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不满意,刻意错开杯口,一脸嫌恶地喝了茶。游马恍然大悟。
「老爷爷,原来你是茶人啊。」
「哼,给我喝毒药还比较痛快点。」
就这样,雪停之前,他一直安分地待在寺里,一等雪融,又莫名消失了踪影。有时,游马会突然发现他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远远地往这边看。
「泡好了喔。」说着,游马将茶碗搁在佐保面前。
「咦,茶点呢?」
匆匆打开包袱巾一看,里面是小铃铛形状的红豆馅饼,每个馅饼上还仔细打了结,仿佛拎起来摇一摇就会发出铃声似的。幸磨想表达的,大概是「给脱缰野马系上铃铛」的意思吧。看游马吃起铃铛馅饼,佐保也在一边羞赧地说明她在高中上课时学过一些茶道,一边转动茶碗饮茶。
话说回来,还真的是在奇怪的地方做了奇怪的事呢。想想自己之前在兜风时经过公园看到哲哉开始点茶的模样,还曾暗忖他真是个怪人,现在要是有人经过这里,肯定也会说这是年轻人的胡闹而为之语塞吧,说不定还会被怒斥乱来。不过不知怎地,心情却很欢畅,仿佛感觉到樱花的气息从枕木般的桥面缝隙间飘了上来。不愧是春天的女神,做的事情果然与众不同。
然而,本该面露微笑、称赞茶汤美味的佐保姬,却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歪着头说:「怎么有点咖啡的味道?」大概是保温壶没洗干净吧。
「欸?真的吗?我喝看看。」
游马一伸出手,刚才被恐吓过「打破就糟了」的佐保,小心翼翼地将茶碗顺利递回,正当她松了口气收回手时,却不小心碰了茶枣上的茶杓。茶杓弹起,擦过榻榻米边缘,从桥面间的缝隙落下。一阵风吹过,掠过樱花树梢的茶杓,大概就这么掉进河里了吧。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佐保尖叫着摔出榻榻米,游马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接住差点滚落的茶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佐保抓着吊桥钢丝跺脚,引起的震动令整座桥摇晃得厉害。游马一手压住滚动的茶筅,对佐保怒喝「冷静一点」,她才倏地止住。
「真拿你没办法……」
佐保看起来又要哭了。游马姑且先将茶具收进茶笼,再慢条斯理地套上草鞋,站在佐保身边往谷底窥看。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背往后仰,再用力反弹回来对着谷底大喊:
「喂!乌鸦爷爷!茶杓掉下去了,拜托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