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天镜院还有另一位访客——佐保。游马上山之后,两人睽违半年才终于在一个月前的通矢大赛上再会。虽然那天结束后,两人又再次断了音讯,游马仍从栞菜和哲哉那里得知佐保准备就读的大学,以及她即将搬到哪里的事。四月过了一半,不知为何,收到一张雷门(注:东京地标之一,浅草寺门口挂着「雷门」字样大灯笼,是浅草寺表参道的入口。)明信片,上面写着「因为黄金周要返乡一趟,想顺道上山造访」。除此之外,她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近况,只加上一句「因为我也想尝试『谷练』,请多指教罗」。所谓的「谷练」,是佐保擅自发明的称呼,指的是游马的远距箭靶练习。
本以为大概五月才会来,她却在四月底刚放假时就到了。大概是事前向栞菜问过路,佐保顺利找到了大门;但却不知怎地,当游马听见外面传来树枝沙沙晃动的声音时探头一看,原来是佐保的弓卡在树上正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么啊。」
尽管嘴里嘲笑她动作不俐落,但这些茂密得盖住大门的树枝确实生长过头,也差不多该修剪了。等到她好不容易摆脱树枝,一脚踏人大门内侧,两人终于好好面对面时,佐保与游马都莫名害臊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头发,好像又更长了?」
过了老半晌,是佐保先开的口,边说还边嘻嘻地笑了起来。不只头发,穿着僧侣工作服和草鞋的游马,也让她觉得很陌生。
「对啊,你说得没错。伤脑筋呢,佐保可以帮我剪吗?你会不会剪头发?」
游马反手牵起佐保,抬起脚跨上屋外檐廊,自己从某处找来一把剪刀硬是塞给她,顺便将挂在脖子上的擦手巾摊开披在肩上。佐保一开始推说没有把握,一旦接过剪刀,等游马一转过身背对她,也就意外干脆地帮他剪掉后脑勺过长的头发,甚至在游马都已道过谢了时,还继续坚持耳朵附近的头发太杂乱、左右不对称啦,唠叨着男人的头发真难剪,怎么也不肯放下剪刀。就这样,佐保一边替游马剪头发,一边聊起自己在东京的新生活。
「前阵子,我第一次去了涩谷。那真是个疯狂的地方耶,每个人无论讲话或走路,都像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啪』又『哒哒哒哒』的。」
佐保不久前还住在京都,大都会的生活对她而言根本就和革命差不多吧。
「啊……我大概懂你的意思。我刚来京都时正好相反,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不干脆的城市。啊,不过佐保,你说话的用词好像变得有点像东京人了喔?」
「咦?真的吗?大概是我脑波弱吧。因为身边都是关东人,和大家混在一起,有时我都搞糊涂了。」
这么说来,半个月前来到京都的行马,虽然还是一样满嘴尖锐辛辣的话,语气却不知不觉变得温和了些,抑扬顿挫也有些京都人的感觉。一这么嘲笑他,行马就立刻反驳:「那是因为哥哥是个自我中心的人,所以才会毫无改变。」
「你已经不染头发了吗?」
看游马甩着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头,佐保又这么问。自以为潇洒而染成蓝色的刘海早就恢复黑色,发尾最后残留的一点蓝色也在刚才被佐保剪掉了。
「这里没有美容院,想染也没办法啊。再说,这附近净是些顶上无毛的人。」
佐保听了咯咯笑了起来,再次回头望向残破的墙壁和断掉的纸门框。
「这里,除了游马同学之外,也住着其他和尚吧?」
「嗯,只有一个臭老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今天啊,刚从东京回来时,家人间我要去哪。我说要来天镜院,我妈的表情就很奇怪。所以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件事游马也曾问过峰男。那个能满不在乎地在别人墙上用喷漆写下「去死」和「我杀了你」的峰男,在天镜院门上却只写了用片假名拼音的「天镜院」。总觉得,以怀有恶意的涂鸦来说,这也未免太没有杀伤力了吧。原本还以为是他下意识对寺庙的敬畏使然,后来才知道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峰男听祖母说过,从前精神病院也叫「颠狂院」(注:音同「天镜院」。),对他来说,那就是他所能想到、对阿闍梨最大的侮辱了,只不过,那么难的汉字他不会写。
「可是啊,正确写法应该是『天上的天,镜子的镜』对吧?『天上的镜子』,指的就是月亮。」
这是五郎告诉游马的。高挂在天上的银色明镜,自己无法发光,必须反射太阳才能拥有光芒。所以「天镜院」也可以翻译成「月之寺」。
「和外观完全不同,有个很浪漫的名字呢。」
「事实上根本差得远了。」
游马笑着抬头望天,当然看不见月亮。
「你不是想到山谷去吗?我们走吧。」
收好剪刀,再拿了弓,游马背着两人份的弓具往外走。佐保提着一个小篮子小跑步跟上;虽然身上穿的是针织衫和裙子,毕竟来这里的目的是练习射箭,所以她脚上穿的是运动鞋。即使如此,佐保还是跟不上一不小心就会走得太快的游马。好几次,游马停下来回头时,都看不见佐保身影,只得急急忙忙往回走。路上不时出现极陡峭的地形,当落单的佐保正不知该怎么走时,游马总会适时伸出手来牵她。虽然有几分犹豫,佐保最后还是回握了他的手。没想到女孩的手竟是如此柔弱纤细,游马不知为此心惊胆跳了几次。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沉默下来,直到抵达吊桥,佐保才兴奋地说:
「哇,就是这里?真的耶,山谷虽然不大,却很壮观。」
靠在杉树上的榻榻米本就伤痕累累,在风吹雨打下更是变得破破烂烂。原本应该吊在中间的草鞋,在承受无数次箭矢洗礼之后,不知何时已化为一根根稻杆、散落消失。游马姑且指着榻榻米的位置,告诉佐保那就是箭靶,再过桥往对岸去。
「哇喔,好远!」
「话说回来,佐保做过远靶的练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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