袱巾上的植物种于。那种子虽然很小,却每一粒都深深嵌进布料纤维,仿佛紧咬着包袱巾不放。光是用手拍还拍不掉,用力扯又怕把布抓得破破烂烂。仔细一看,不只包袱巾,连和服袖子和袴裤上都沾满了种子;一定是从悬崖边滑下来时沾到的。种子扎得人刺痒难耐,气急败坏的游马脸色愈来愈难看。结果,当师父不久后走出来时,迎上的正好是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手握推荐信和茶杓的师父,缓缓上下打量这个横眉竖目的来客。
「是鬼针草哪。」
「……」
「那个很难弄掉喔。」
「喔……」
黯淡无光的头顶几乎是童山濯濯,眉毛和下巴的胡须却是灰白茂密,身上穿着白色僧侣工作服,但是外观看起来要说是内衣或睡衣也可以。乍看之下并不令人畏惧,反而觉得此人好像哪里少根筋;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他可是愤怒发狂的父亲口中「让游马到那里去请他从头到脚好好整治整治」的人,可见必有一定的威严。游马心怀警戒,姿势也端正了起来。
「你就是友卫?」
这位老师说着,游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自己穿着木屐的脚上沾了泥巴。蹲下身子想拍掉泥巴时,又突然发现自己正用蓝色的头发对着对方,心头一惊,赶紧站了起来。
出发之前,不稳曾叮咛游马,既然要入山修行就该去剃发,游马也姑且去了理发院。然而,当他往镜子前一坐时,却又说不出那句话。理发院的老板问他是不是要补染,游马也好不容易才忍痛拒绝了这个提议。反正现在又不是要出家,留头发也不要紧吧。明明给了自己这样的借口,但被眼前的老僧这么一定睛瞧着,游马却又不由得心灰意冷地想着:果然这样是不行的吧。说到底,当初就是因为染了这头蓝发才会触怒父亲,也因为这头蓝发,连打工都找得很辛苦,想必现在也会因为这件事而先被责问。
「这里写着可以差使你打扫和跑腿。没错吧?」
「……是。」
然而,这位老师似乎对游马的头发一点兴趣也没有。正当游马绷紧身子准备迎接当头棒喝时,老师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身上带了钱吗?」
「欸?」
一时没弄明白自己被问了什么,忍不住错愕地喊了一声。老师又问了一次一样的问题。
这里确实不是一座经济宽裕的寺院,游马也并非应邀前来的客人。真要说的话,游马非但是个不远之客,还得寸进尺地想借这里当作修练场所;或许得缴纳房租伙食费,甚至研修学费吧。可是,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呃,我只有带了一点……」
到底有多少呢?正当游马从怀中取出钱包想打开时,老师却伸出比想像中大的手抽走了。
「只有这些啊。」
「目前是这样……」
「我帮你保管。」
一眨眼,钱包就被老师收进怀中。
尽管早已风闻僧侣这种职业的人出乎意料地贪心,但对方毕竟是父亲认可的严厉老师,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人。仔细想想,过去也曾被不稳掠夺托钵的收入。看来自己不但对人毫无防备,还连从错误中学习的能力都没有;游马不禁气自己的漏洞百出。没想到这么一来,老师似乎反而心情好了起来,露出笑容望着他说:
「怎么?想放弃?打算回去了吗?」
「……不,不是的。」
「是吗?那正好,马上帮我个忙。如来堂旁的田里有位五郎先生,去向他要一根白萝卜来。」
「白萝卜……是吗?」
「没错,那里的白萝卜超好吃,晚餐也会让你吃的,怕什么?就从那里出去,不用走多远啊,要是不晓得路,就找个人问。只要说是帮柴门跑腿的,大家都会给你方便的。」
老师指了指大门方向,游马只好无奈地将小包袱放在原地,从刚才那只剩下柱子的门走出去。原本看似漫长无尽的石阶,拨开盖在上面的树枝一看,倒也不是那么回事,顶多就是二十阶吧。
石阶下方紧邻一片杉树林,别说田地了,连个可以问路的人影都没看见。原本想回去仔细问清楚地方,但回头一看,刚才拨开的大树枝又恢复了原样,有如平交道栅栏般横亘在阶梯上,使游马打消了念头。倒不如找人问问吧,这么想着,转身背对林子,踏上小径往景色明亮的地方走去。愈往前走路愈宽阔,路上还能看见车轮痕迹;继续往前走,迎面是条车道,一对看似观光客的夫妇悠闲地漫步路上。游马试着向他们问了路,对方虽然亲切地打开导览手册借他看,但就像地图上找不到天镜院一样,上面也没有标出如来堂。
附近有个公车站,游马决定向等车的人打听看看,也问了公车司机,还是没有人知道地方。
「没听过耶,会不会是释迦堂啊?如果是阿弥陀堂就有喔。」
忽然有种自己在找寻幻境的感觉。磨磨蹭蹭了半天,一个小时转瞬即逝,却还是找不到老师口中「不用走多远」的地方。而且根据不稳所说,天镜院是没有电话的。
——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嘛。
蹲在路肩,眼前驶过了好几辆车。也有些司机好心停下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却依然没有人知道如来堂在哪里。早知道就该好好问清楚地点。站起身来,正打算返回寺院时,对向车道又有一辆车停下来了。车主从副驾驶座上探头出来问:「小哥,你怎么了吗?」游马回以已反复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只见车主一手搁在窗上、一手搁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挡风玻璃,嘴里反问:「你说的那个,与其说是一座庙,该不会只是小祠堂吧?」
「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旁边似乎有块田,还有位五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