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从幸磨与栞菜的对话往前回溯三个月。游马正走在山路里,目的地是与延历寺(注:比睿山延历寺,位于比睿山(又称「睿山」)上的寺院,开山祖为大乘佛教宗派天台宗宗师最澄大师,被誉为日本佛教圣地,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因为整座山都算寺院范围,所以有时会山寺混同,不过通常廷历寺是指「东塔」、「西塔」、「横川」三地。)同宗的「天镜院」。回想起来,正因一年前忤逆父亲而差点被流放到天镜院,自己才决定临阵脱逃,没想到现在却是主动前往,个中心境变化之大,真是连自己也不禁感叹。
不过,怎么说呢。不管是茶道也好、剑道也好,我就在这里好好彻底锻练一番吧,这样似乎多少能明白些什么。待在城市里有点没面子,有女人小孩在旁也无法专心。就算是小次郎或武藏,一定也是在这种地方不为人知地默默修练的吧。男人就是需要这种孤独时刻啊。啊啊,总觉得,我现在好像有点帅。
披上麻质和服,穿着绢纱袴裤,仿佛在腰际插着佩剑般地带着茶杓筒,行囊只有一个小包袱。
正当游马一脸陶醉地停下脚步时,一个出神,手上的包袱噗地掉落脚边。于是,左手拔出腰间的共筒,再用右手反手扶着茶杓,身子往下一沉,「呀喝」一声纵身往上跳。看不见的刀光一闪,落地时膝盖用力一弯。
「秘剑,还燕。」
小时候,自从在绘本上读到佐佐木小次郎的传记后,游马便一直缠着指导剑术的弥一追究个没完,想知道「还燕」到底是什么样的招式。虽说那只是传说中的招式,实际上并不存在,但弥一毕竟是使剑高手,就算只是虚构的剑招,他还是能一边说着「大概是像这样吧」,一边比划出见都没见过的招式。当时他所使出的那一剑,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划破空气,潇洒得教人战栗不已。从那天起,游马就不断练习这一招。
「看你这样,燕子都要去睡午觉了吧。」
「你这么粗鲁,燕子根本不会靠过来。」
「少爷,差不多该好好练习基本功了吧。你明天的对手又不是燕子。」
隔天就是地区剑道大赛,在只有小孩参加的大赛中,游马一味使出还燕招式,因此被人趁隙挥刀往下劈,头部挨了一记落败。嚷着「小次郎被打败了——」回家之后,就被「掌门的继承人输给豆腐店的儿子,像什么话!」这样臭骂了一顿。
——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了呢。
捡起包袱往前走。天镜院还没到吗?大太阳底下,不知擦了几次流也流不完的汗。
那间寺院确实应该在比睿山中,但市售的地图上却怎么也找不着。按照相熟的禅僧六角坊不稳凭记忆指点的走法,过了公车站牌后走进散步小径,接下来就一路沿着没有任何记号的杂草往下。
——是那里吗?
草丛里隐约可见好像是屋顶的东西。虽然无法肯定,周遭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只好姑且过去确认看看。
顺着与其说是路径,不如说是满布杂草的悬崖往下,果然证实了刚才从上面隐约看到的东西的确是屋顶。不过,那也几乎快和草丛融为一体了。破掉的屋瓦掉在地上,上面长满夏天茂盛的绿草,仿佛要将屋瓦整个吞噬。从架高地板下爬出的藤蔓,不但占领了屋檐外的缘廊、开出炫耀胜利的花朵,甚至开始攀上窗框和木板墙,企图找寻缝隙侵入室内。
尽管怀疑这里是否真有人居住,游马仍小心翼翼拨开脚下草丛往前走。拐个弯绕过屋外缘廊,这才发现最初看见的似乎是建筑物的后门。相较之下,建筑正面的外观看起来还算正常一些。蔓生的杂草保持在抬脚即可踩平的高度,屋顶上也还留有屋瓦。围墙看起来没有倾圮的迹象,推测应该是「门」的地方立着两根门柱,这上面过去想必也曾有过屋檐吧。从外侧看上去,其中一根门柱上挂着可能写着「天镜院」的门牌;另一根门柱上却用大红色喷漆喷上和这片风景一点也不搭的涂鸦,仔细一看,是用片假名拼成的「天镜院」。
门内是道倾斜朝下的陡坡,定睛一看,上面还爬满青苔,只有一小部分可供行走。陡坡两旁的树顶苍郁茂密,遮蔽了前方视野。这肯定是通往大殿的参道,却给人即将通往地狱的错觉。脑中想像着用红色喷漆涂鸦的人遭到天谴、从这里跌落的模样,游马摇摇头打了个哆嗦。不稳之所以指点自己走后门,想来也是出自一番好意。
重新振作起来,回头一看,发现寺院荒芜的程度更加惊人,游马不由得倒退了两三步。盛夏时分,周遭毫无遮蔽,午后阳光就这样灿然洒下。四下一片静谧,连蝉声都没听见。
——就是这里了吧。
虽然早已心知肚明,但再次用双眼确认时,嘴里还是忍不住发出叹息。赶紧深吸一口气,将叹出的气收回,放声大喊:
「拜托!拜托!」
打破寂静之后,原本不知躲在哪里的青蛙嘓嘓叫着、跳了出来;往青蛙落地处一看,晒有许多草鞋。
等了好一会儿,仍没有半个人出来回应。明明有那么多草鞋,难道现在大家都不在吗。游马慢慢走近玄关、朝里面窥探,不禁吓了一跳。大概是外面太明亮才一直没发现,竟然有个穿着僧侣工作服的小和尚正坐在微暗的玄关处。
看来他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大概从游马大喊之前就已坐在那里了吧。凑近耳朵一听,发现他口中喃喃念着:「请问您是哪位?」说不定在游马大喊之前他就已经问了好一阵子吧。
——真是诡异的家伙。
游马于是从怀中取出不稳写的推荐信,和刻有「野分」的竹筒一起递上去。
「请转交给柴门师父。」
「这啥?」
小和尚拈着竹筒问。游马回答这是证明自己「武家茶道坂东巴流」掌门嫡传长子身分的茶杓。也不知道究竟识不识货,穿工作服的小和尚以媲美蚊子叫的音量说了句「稍等一下」,就往后面走去,等了好久也没回来。
刚开始游马还紧张地站着等候,等着等着,突然在意起紧黏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