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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排斥女流茶道、喜好以英气焕发的潇洒姿态点茶,栞菜今天却因不能随心所欲而乱了手脚,也多少有些紧张。她困惑地看着解开后的挽袖系带被未来夫婿卷成一小团收进怀中。
重新振作起来,端出炭篮,移开釜锅。一边小心别让衣袖掉进火炉里,一边重新烧炭。无法靠近隅炉的幸磨闲着没事,只好再次抬头望起挂在墙上的花。因为距离太近,还差点扭到脖子。
「不好意思,这间茶室对客人来说确实有欠周到。虽说还是有躙口,但这里基本上是以『独座观念』(注:独座观念是幕末大老井伊直弼在《茶汤一会集》中提到的茶道哲学。茶会主人送走客人后,独坐茶室、面对着茶釜,回味今日茶会,并思量客人现已行经何处的意境。)建造出来的茶室。」
开始摆放煤炭之后,栞菜总算冷静了一些,一边这么说,一边起身望向幸磨正在看的花。
「地板也是,从亭主的位置看得比较清楚。」
幸磨心想,从这些地方也表露出流派的根本理念吧。不过,现在更吸引他注意的,是那颇有深意的花。
「这是夫人插的,她说买到了很好的花。」
「红色的是南五味子吧,闪闪发亮就像宝石一样。」
「是的,正如你所说。听说南五味子别名美男葛(注:南五味子日文作「实葛」(サネカズテ),别名作「美男葛」(ビナンカズテ)。),指的就是今出川老师。」
「哎呀,真令人高兴。我是美男子吗?那么,这下面的茶花是……」
「这种花叫作『初化妆』。」
栞菜羞赧地小声回答后,很快地捧着灰器消失在茶道口的另一端。
「美男葛」这别名的由来,是因为古时人们会取这种树的树汁当作发蜡使用,倒不是来自树木或果实本身的美。真要说的话,幸磨认为这蜿蜒扭曲的蔓枝和自己的个性还比较像呢;这么想着,不由得窃笑了起来。那名为初化妆的茶花则确实有道理,仔细一看,隆起的蓓蕾尖端还染上一抹淡淡的粉红色。原来是这样啊,这花象征的是年过三十却从未谈过恋爱,总是一身袴裙昂首阔步、英姿不输男人的栞菜;在与幸磨相遇后,今天首次化妆打扮。正因为她是这么一个晚熟的姑娘,希望幸磨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来自栞菜家人的心意,透过插花直率地触动他的心胸。
「夫人是真心地为我们祝贺呢。」
趁栞菜还没回来,幸磨跪坐着移动到火炉前,凝望着炭火如此低喃。
「那当然。」
提着烧水壶回来的栞菜,对着那意外宽阔的背影点点头。
「可是,最重要的外公大人好像还是很讨厌我啊。」
幸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将乱掉的和服衣摆拉直,一边用带点赌气的语气这么说。方才用餐时,秀马与风马至少都会客气地找幸磨交谈,唯有栞菜的外公弥一始终低头沉默不语。偶尔幸磨主动找他搭话,他也僵着不动,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弥一是个正常人啊。不管是谁,要是能在第一次和幸磨见面时就适应的话,必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吧。栞菜自己在与幸磨初次相遇时,就曾被他的外表和说话方式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掌门夫人公子也是见了他几次后才好不容易习惯的。因此,就这层意义来说,秀马与风马这对前后任掌门,确实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好意思,外公他没有恶意,毕竟他还是有江户人的脾性,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时,大概是有点吓到了吧。他好像原本就拿关西没辙……这绝对不是老师你的问题……」
老实说,弥一非常厌恶京都。尽管不曾听他亲口这么说,但是不管有什么事,他绝对不会主动到关西去,从这点就能看得出来。当栞菜提出要嫁给京都男人时,弥一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口,脸上甚至满是悲伤。
幸磨也不是真的在赌气,但栞菜那拼命安抚的样子看着有趣,便只是用扇子前端抵着脸颊、歪头不说话。
「再、再说,老师提出婚后可以住在东京的事,外公他真的很感激,还说你是个好人;这点是真的。」
要是开口说要带栞菜去京都,这桩婚事恐怕会被强烈反对了吧。不只弥一,肯定这一家子都会摇头抗拒。简单来说,幸磨心想,问题并不出在自己的人品上,而是「栞菜能不能一如往常地为坂东巴流工作」,对这家人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除了茶道之外,「坂东巴流」虽也传授剑道与弓道,但三者兼修的弟子却不多。更何况以入门弟子身分住在这个家里工作的年轻一辈,除了栞菜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坂东巴流」就是这么个人手不足的弱小流派。
幸磨沮丧地叹了口气,栞菜显得更担心了。
「真的可以吗?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呢?是不是不想来东京呢?」
颦起眉头如此说着的未婚妻实在是太可爱了,幸磨不禁噗哧一笑。
「你不用担心这种事啦。这个家需要你,更别说令堂过世之后,除了外公,在这世上你已经别无其他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吧。令堂过世多久了呢?」
「算算也差不多二十年了。那是我十二岁时的事,当时母亲年纪正好和我现在差不多。」
死者的年纪与遗族的年纪都令人心痛。
「事实上,外婆也在和母亲差不多的年纪时往生,好像是有什么遗传性的心脏缺陷。」
「这真是……」
换句话说,栞菜的外公弥一,在非常年轻时便失去了妻子,一个男人含辛茹苦拉拔大的独生女后来又先自己而去。这么说来,即使性格上多少有些难以相处的地方,也应该包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