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谁,那枝茶构想必也没让他赚到多少钱吧。唯有这一点是游马也能想像得到的。毕竟他是有经验的人。
正当他反复思索时,窗外已开始发白,他就这么几乎没睡地起床出门,出发到派报社去。在派送报纸的时候,有好几次被睡魔袭击,唯有今日是搭乘电梯上楼,因为实在是没办法跑着爬上公寓大楼的楼梯了。当他摇摇晃晃地回到高田家时,平时在这时间仍关闭着的榻榻米铺大门,似乎是刻意被敞开来了,师傅正在里面喀嚓喀嚓的保养工作用具。这气氛让人无法装作没事般地走过。
「师傅早安。」
游马站在入口打招呼,师傅却连头也不抬,应了句:「嗯,你早啊。」游马只好朝他走近,开口说:「这个……」
「怎么?」
「呃,就是、那个……」
「……」
「对不起!」
游马用力而快速地将身体向前折成直角的形状,师傅将手掌按在他的肩膀后方,说:「今天早上我也去阿嬷那边吃早餐。」便转身回屋子里了。
「那位像是刚在太秦映画村里录完影的大姐告诉我事情由来后,我真是吓坏啦。」
师傅边说边咬着羊栖菜,一边嚼还一边啪啦啪啦地掉。
「我可是不怎么惊讶唷。虽说我也没想到会是掌门人一家,但总觉得应该是某位茶人家里的孩子呐。若不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情做得如此理所当然呢?」
「啊,真对不起。」
「你不想回家啊?还想待在这里吗?」
是不是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呢?想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安心住下的地方,却要被赶出去了吗?游马怯怯地看着师傅。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呢?」志乃问。
「是因为……」
「你讨厌茶道吗?」
虽然在茶道老师的面前很难说出「是的,我讨厌茶道」,但「喜欢茶道」的这种想法,他是一次也不曾有过。自幼时起便对此十分熟稔,若要求他点茶,他可以从头到尾都做得十分标准。对游马来说,点茶和刷牙是相同程度的事情,若有必要的话,每天都做也无妨。但是,牙刷不会牵扯到渊博的知识与学问,也不须要将人生都赌在刷牙一事上头。
他觉得去讨论茶碗要那个比较好或茶杓要这个比较好,就跟去讨论漱口杯要陶瓷材质比较好还是不锈钢材质比较好、或是牙刷的前端一定要裁切成山型,没有两样。甚至一张榻榻米要走几步、榻榻米的边线要用右脚跨过还是左脚跨过、放置物品时也得像是数过榻榻米编目才敢放下似的谨惯,这跟要求牙齿平常要从左上后方开始刷起、一颗牙应该要用牙刷刷过几下,又有什么不同呢?
友卫家的人也好,不稳和哲哉也好,虽然似乎谁都不会对这类事情抱持怀疑,但从外人的眼光来看,却是相当反常的世界。以前他喜欢过的女孩子,光是听到茶道而已就退后了五公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更久之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是在刚进小学没多久的时候。在坂东巴流里,只有掌门继承人是与和门生相反的顺序来学习点茶的方法,游马在那天要练习在称作「台子」的大型置物柜上摆放各种茶道具。到他家游玩的表妹,跑去他正在练习的榻榻米地板房间偷看后,竟取笑他:「哇!游马表哥在玩扮家家酒!」黑色的桌面上排放着花朵图案的华丽餐具,刚才还拿着装饰有千鸟纹样的铜筷在空中来回挥舞,这副模样看起来的确很像在玩扮家家酒。这句话在那时还很柔软脆弱的游马心中狠狠刺了一下,让他当下气得翻倒在榻榻米上,不论弥一怎么说怎么劝,那一个小时里他就是顽固地连动也不肯再动一下。这件违反男性美学的事,意外地造成他极深的心理阴影。
要成为掌门人,只会点茶是不够的。在那之前,还得先适应这挑剔又狭窄的世界。甚至光是在那边点茶还不行。坂东巴流还得有剑术和弓术的指导资格。这比一般普通的掌门人还要累上三倍。他觉得大可不必这样多方面经营,但风马和弥一却说这不是多方面经营,而是剑道、弓道和茶道,三道相同,只是形式不同而已。游马实在是搞不仅,这三个哪里相同了?
「阿东同学,没关系,你不用说了。」
师傅阻止磨蹭半天仍说不出不愿回家理由的游马。
「呐,你想留在这儿的话,就继续留着也行。不过有个交换条件,那就是……能不能让我喝你煮的茶?」
「咦?」
「你要不要继承掌门人的位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啦。虽说如此,我啊,还是想给人请喝一次茶。不知我有这个资格吗?」
不不,师傅可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说一声,不管是搬榻榻米也好,按摩肩膀也罢,都没有立场拒绝啊……
「您想要喝茶吗?」
「是呀。我想尝尝看你烹的茶。」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就是想尝尝看。」
「现在吗?」
「好啊,现在也可以。」
「但是,工作……」
「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在工作哩。今天休息一天也无所谓吧。」
「但是,我是这身打扮……」
「我也是穿这样呀。怎么?坂东巴流那边是很重视穿着打扮的吗?穿着破烂的便宜衬衫就不能喝茶了喔?」
「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开始烧热炭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