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逆雨向前,粗茶一服! 第五章 友卫家茶杓箪笥之段

将柄杓盖置与清洗茶碗用的水钵拿出来。

  将一系列的道具全都端出来后,坐在茶釜的正面。将柄杓和竹制的盖置先分开于两侧,摆出执弓(注57)的姿势,在一次呼吸的短暂静止后,才将盖置放到水指前。将柄杓的杓底往水指上一敲,响起毫不拖泥带水的「康」一声,再斜执握柄,将之拉回身旁后置于榻榻米上。游马缓缓地侧过脸来,朝众人点头致意。

  「尽管放松心情。请各位享用点心。」

  「喔喔,好的。」

  师傅有点害臊似地应和着,将手伸向点心盘。

  游马这方则是将水钵放好后,重新调整好跪坐的姿势。之前虽然曾在长命寺帮忙点了好多碗的茶,但像这样从端出各式道具为开始的点茶,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记得离家出走的数天前,在用过早膳后,曾在父亲的面前点过茶。

  「我说游马啊。若是有台子可以放置这些茶道具的场合,那倒还好,若是没有台子,而必须一一将道具端进来的话,那动作就要再更加平稳宁静。点茶可不是在表演啊。要不着痕迹,专心一志,但也要真挚诚恳。一一做出事先想好的动作,那根本就跟戏剧里的武打动作一样。认真决斗的时候怎么可能会事先套招。所以要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剑尖的行动上,同时也要看清楚四面八方。这时候所展现的美感,正是武士之美。」

  不管讲什么都要拿剑道或是弓道来比喻,游马心里虽然觉得这是秀马的坏习惯,但总而言之,他还是想起了以这种方式来劝谏他不该有太大动作的往事。他呼地一声,吐了一口气,将茶碗和中次茶罐放到膝前,从腰部抽出志乃借给他的小绸巾。轻轻顺了顺小绸巾的布面,再抓住一边轻甩一下,发出「绷」的一声,听在耳里颇有味道。擦拭中次茶罐、清一清茶杓,再轻轻将茶筅从茶碗里取出,立于榻榻米上。将小绸巾折叠好,擦拭长柄杓的握柄处后,就这么直接置于左膝上。他以空着的右手将煮水锅的锅盖打开。水沸声停止,突然可以听见大马路上的车声。但是,当柄杓将盛出的热水注入茶碗时,又听不到车声了。将茶筅纤细的穗先浸于热水中使之回复弹性后,才将热水倒掉,重新擦拭茶碗,将茶巾折好,开始点茶……

  「这个『松风』也是不稳住持做的吗?做得真好呐。你们知道这为什么叫作『松风』吗?因为表面上洒了罂粟杍或是芝麻粒,但里头却没有馅料,显得十分淡泊寂寥,就像古典文艺常说的『吹过海滨松树林的风』,所以才叫『松风』呀。」

  志乃说不定是为了缓和大家的紧张情绪所以才说起这个话题。但是,师傅却插嘴说道:「阿嬷,先安静一下。」一脸认真地继续盯着游马的点茶过程。

  三人各自再要了第二杯茶,游马也接受建议,点了一碗茶自己喝的时候,师傅解除了正座的姿势,开口说了:

  「呐,小东同学……不对,该称呼游马少爷吧。我啊,这下全明白了。你其实是喜欢茶道的。但是,我觉得喜欢茶道和继承掌门之位是两件事。虽说如此,我还是不会出任何意见的。你的人生该怎么安排,就让你思考到能够接受为止吧。这可是不能自欺欺人的呐。不过,明明喜欢的东西嘴上却硬说讨厌,这也是自欺欺人喔。刚才问你是不是讨厌茶道,你扭捏了半天还说不出来,既然你自己不晓得的话,那我就来告诉你吧。你啊,就是喜欢茶道啦。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谢谢你的招待,很美味唷。」

  师傅把话说完后,也不管茶会还没结束,就这么离席回到本馆那儿去了。伯母装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犹豫貌,但事实上双腿似乎也因正座而相当难受,于是她便满脸堆笑,也跟着丈夫出去了。

  只有志乃留下来,看着游马做清理收拾的动作。

  「虽然听过『坂东巴流』之名,但这还是第一次观摩点茶的过程。虽然是从巴流第八代开始的分支,作风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呐。像是小绸巾从右侧开始擦起啦,柄杓的柄也要擦拭啦。茶巾的折叠法也不一样,每次要用之前还要重新折好这一点也是。真是有趣呐。啊,那就是传说中的茶杓对吗?借我看看好吗?还有茶罐也是。装茶的方法是不是也不一样呢?」

  将中次茶罐和茶杓以外的用具全部拿到厨房后,再回到点前席上,与志乃相对。志乃仍朝着中次茶罐里看个不停。

  「咦,是这样把茶粉舀出来的呀?哇,真是五花八门呐。」

  虽然只是将容器中的抹茶粉从右方舀起或自左方舀起这种程度的差异罢了,但光是如此枝微末节的事情就让志乃的眼神整个亮了起来。好一阵子后她才拿起茶杓,当游马告诉她这是德川庆喜的作品时,她惊讶到脸上的皱纹好像都快要被拉平了,还追根究柢地询问茶杓由来。游马直到最近之前,也是什么都不晓得,只好将他在东京那间古玩店听到的知识,以及昨晚栞菜才刚教过他的历史逸话,勉勉强强说给她听。

  「太感谢你了。很棒的一席茶喔。让我忍不住想起往日的情景。」

  志乃口中所说的往日情景,是否就是到宗家巴流前代掌门那儿去修习茶道时的事呢?虽说他也曾怀疑哲哉所言究竟有几分是真话,但从昨天开始的一连串事件,让疲倦的游马连随口探听的力气也没有,大致将东西整理完后,午饭也没吃便沉沉地睡着了。因为实在是睡得太香太熟,最后竟然是被客人给叫醒的。

  当他从沉睡之海的最深处被拉上堤岸时,眼前竟有位如梦境般美丽的女性。

  「志乃婆婆出门去了,她说如果二楼的那个人还没起床的话,就拜托我把他叫起来。我在底下喊了好几次了,都没人回应,所以就上楼来了。真是抱歉呀。」

  她那如梦似幻的娇美,让游马觉得这一定是梦的延续。但在还搞不清楚状况之下,瞥了时钟一眼便陷入焦急慌乱,连谢谢也没说便手忙脚乱地冲出门送晚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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