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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某个人伤心,就必须咬牙忍耐,再痛苦的记忆都必须怀抱著它活下去。
倘若她具有消除记忆的能力,她不认为对饱受煎熬的人说那种话是正确的。
纵然知道会让周围的人伤心也好,被认为是虚假的人也罢,如果有说什么也想要消除的记忆──那也是当事人的抉择,不是吗?
她不认为这是对错的问题。
只是置身于那个状况之下的当事人会不会选择那个方法。
她觉得不要去干涉当事人就好了。
如果不想要消除记忆,认为那是不正确的,不要牵涉其中就好了。
猪濑的友人大概不是自愿被消除记忆,即便不是如此,她也无法对身为被遗忘一方的猪濑说出这些话。
「……我无意评断莉奈的烦恼是严重还是轻微,我的说法不恰当,抱歉。」
猪濑坦率地道歉。
他是被遗忘的人,应该很难过,却没有责怪夏生说的话很没有神经。
「记忆是当事人的东西,旁人的确无权置喙。不过,对当事人来说虽然是痛苦的记忆,在那段记忆构筑起来之前,有许许多多的人牵扯其中吧?应该说……共有一起创造的记忆?」
夏生感觉到猪濑缓缓地、慎重地选用文字。
不是将想法强加在她身上,而是边思考该如何传达边开口。
「对当事人来说,消除掉痛苦的记忆或许会变得很轻松,在那个过程当中也有失去的东西。即使失去记忆是当事人的抉择,也有人会因此感到悲伤。越钻牛角尖,一心一意只想消除记忆,就越不会想到这一点……等记忆真的消失就太迟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夏生还是无法认为只有猪濑的论点是正确的,委托记忆使者是错误的行为。然而,因为他拥有实际被人遗忘的经验,所以他所说的话分外沉重。
的确,站在被遗忘的人的立场来说,他们绝对无法接受「因为记忆是自己的,所以要消除记忆也是自己的自由」这种理论。
想要斥责忘记自己的人,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么愤怒和悲伤都办不到,甚至无法问对方「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被遗忘的人会如此难过──即使想向对方说,也无法将话语传达给对方吧?
自己彻底从对方的记忆里消失,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至今累积的时间,构筑起的关系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比方说,夏生光想像自己被芽衣子遗忘,就害怕得不禁打冷颤。
「……对不起,我……我才应该道歉,说了很没神经的话。」
她低著头说。
她很后悔。
某个人即使伤害他人、失去某些东西也想要遗忘的伤痛,以及被遗忘的某人的伤痛,一定是无法比拟的吧?
至少她不应该在猪濑的面前说出「想要消除记忆是当事人的自由」和「又没有被害者」这种话。
猪濑摇头说没关系。
服务生端饮料过来,将热可可的杯子放在夏生面前,咖啡杯和帐单放在猪濑前方,躬身说:「请慢用。」
等服务生离开餐桌后,猪濑掌心朝上说:「喝吧。」要夏生不用客气。
夏生把手伸向杯子,猪濑微微一笑,等待夏生啜饮可可亚,彷佛在对她说他不介意。
可可亚的温度刚好,沁人心脾的甜味让夏生放松肩膀的力道。
「要身陷烦恼漩涡之中的人顾虑到周围人的感受很残忍吧?所以我才认为记忆使者如此轻易接受他人请托的问题很大。难受得一心只想逃离痛苦时,听到有人可以消除他的记忆,也难怪他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恳求记忆使者。」
夏生放下杯子,抬起头看著猪濑。
猪濑用沉静的声音继续说:
「我也不否定有些情况下的确消除记忆会比较好,那有可能是最好的……根据情况的不同,也有可能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但是,有谁可以判断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呢?如果记忆使者在每一次委托时下判断──如果她认为自己足以判断,我认为那是一种傲慢。」
猪濑对记忆使者不可能不感到愤怒,然而他却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不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平时的笑容,而是认真、不含糊其辞地面对夏生,向她说出真心话。
不是凭著像夏生一样模棱两可的感觉,关于记忆使者的事,他早已经过无数次的反覆思量吧?他会寻找记忆使者,也不是因为友人的记忆被消除的愤怒而冲动行事。
夏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近似无可撼动信念的感觉。
「记忆使者不是神,看样子她只是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人类。既然如此──她也会犯错吧?但是,一旦消除他人的记忆后才发现自己犯了错,一切就后悔莫及了。如果传闻是真的,被消除的记忆将永远无法复原。」
莉奈在记忆被消除后再次见到记忆使者,想知道自己向她委托了什么样的内容。同时,她也说消除记忆是错误的决定。不过,她的案例本身就是一个例外。
一般来说,记忆被消除后就永远不会知道那样的决定是对是错,因为委托记忆使者的人甚至不会记得自己的记忆被消除了。
已经无法挽回才发现做出错误的决定,以及甚至无法察觉那是一场错误──夏生不明白究竟哪一种情况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