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撒谎 下定决心 去撒谎
——相田光男
1
「美衣,起床了,早上了。」
阳次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我想回话,却被强烈的睡意攫住,身体使不上力。
「嗯。」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来。我听见窗帘打开的声音。温暖的光洒在睡眼惺忪的脸上,闭着的眼睑内侧染上了橘色。我用右手拂着脸,微微睁眼,阳光像针般刺进眼里,一阵酸痛。仿佛罩在眼球上的眼屎融化,我流下泪来。
「现在几点?」
「刚过十一点。」
昨天阳次确定过的退房时间应该是十一点。
对我来说,旅馆就是跟阳次一起去的爱情宾馆。而且平常都是休息两小时就离开,从来没有过夜。母亲禁止我外宿。
「超过时间了耶。」
得付延时费。付钱的是阳次,但付不需要付的钱太吃亏了。我举起手臂,躺在床上伸懒腰这么说,在浴室洗脸台洗脸的阳次应道:「罗嗦啦。」
今晚也会住在这里吗?
昨天阳次问我想不想去海边?我说想。他问想去哪里的海边,我说湘南。因为听到海,我当下想得到的地名就只有湘南。可是阳次瞧不起人似地笑了,明明是他问的,却不理会我的要求。他说以前打工的地方有个爱摆前辈架子的家伙,每次去唱卡拉OK老是点南方之星,而且唱腔还有点模仿,听了真教人火冒三丈。湘南会让人联想到那家伙唱的歌,所以很讨厌。
在车站小卖店买来的「千叶·房总」地区《RURUBU》旅游杂志就这样摊放在粉红色的沙发上。
「今天下海游泳吧。难得都来了。」
「又没带泳衣。」
「我买给你。附近应该有卖吧。」
「真的吗?」
「嗯。」
浴室传来不停地转开水龙头又关上的声音。我撑起身体一看,阳介正在刮胡子。
我在压出皱褶的床单上俯视着自己的服装。橘色小可爱和白色热裤,脱放在床下的凉鞋右鞋跟磨损,走起路来很不舒服。我毫无准备就被带出来了,阳次却做好了旅行的准备吗?他是怎么刮胡子的?从前天开始,我就连内衣裤都没换。
我听着阳次弄出来的水声好半晌。有股小腹被按住的压迫感。我突然感到坐立不安,似乎就要思考起好多事情来。阳次一不在,时间一下子空出来,我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发呆。所以我要自己什么都别去想。
我想玩手机,可是手机丢在家里。
过了二十岁以后,我和高中以前的朋友便大半都疏远了。虽然一时想不到想传简讯的对象,不过我跟小百合借的杰尼斯CD还没有还给她。如果不快点还,她一定会恨我的。她说她要在演唱会以前把所有的曲子重听一遍才甘心。
「你可以用浴室了。」
阳次用浴巾擦着脸,走了出来。上半身赤裸,浏海有一半都湿了。虽然清瘦,但因为没有肌肉,苍白的胸膛看起来软弱无力。
记忆中我第一次看到的「男人」裸体,是国中男生。在体育课更衣时看见那些比小学要成长了一些、处在儿童与青年之间的裸体时,我心中一阵诧异。至于身边的裸体记忆,大概是在母亲娘家看到的外公吧。父亲在我进托儿所的时候就和母亲离了婚,我没有记忆。外公的话,我从以前就常看到他脱掉淡粉红色衬衣,只穿着短衬裤的模样。阳次的裸体比起班上的男同学,更接近今年六十八岁的外公。
都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了,夏季的溽暑却是依旧。
在《RURUBU》旅游志上看到的大海照片,看起来跟很久以前和母亲一起去的铃鹿海边,或去年和阳次一起去的熊野差不多。可是踏出车站以后,街道的气味和人的种类明显异于过去我所知道的海。低频扩音器发出重低音,好几辆贴了玻璃防晒隔热纸的车子顶部载着冲浪板驶过旁边。这里不是当地的居民会携家带眷来玩水的海边,而是让年轻人挥洒青春的海滨小镇。浪潮的气味不知是否因为心理作用,也显得干燥轻盈。感觉一片明朗。
哈啾——我打了个喷嚏。
饭店的小房间里开着冷气。阳次总是这样。不管是卡拉OK包厢还是饭店,我都说冷了,他却老说「我很热」,把冷气开到最强,就算拜托他,他也甚至不肯稍微调高温度。
和阳次擦身而过走进浴室时,他突然玩闹似地把我的头搂过去,说:「我爱你。」「嗯。」我点点头。
以前我们两个都没有钱旅行,我一直觉得我和阳次永远不可能去度假胜地。和他,那是奢想。所以我才想要分手,也觉得应该分手。坦白说,我没想到我们又会在一起。
阳次笑了。开怀地。
洗脸台放着一支廉价T字剃刀,比我平常拿来刮腋毛的百圆商店的剃刀更小,塑胶的材质看起来也更轻更廉价。旁边掉了一个撕破的白色塑胶袋,上面印有旅馆的名字。
我们在离开旅馆进入的麦当劳打开《RURUBU》,找到海滩导览的标题处。
「什么嘛,海滩离这里很远哟?没车子去不了嘛。」
阳次不满地噘起嘴巴。
房总、九十九里滨这些地名我听过,但昨天才知道那些地方在千叶县。我不太了解关东的地理。「欸,湘南在哪一县?」我问。「啊?」阳次不高兴地抬头。「你连这都不晓得哟?」他轻蔑地说。可是看他就这样没再说下去,翻开《RURUBU》继续看,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晓得。我换了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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