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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千万别泄气。」
独自用过晚膳,正在内厅发呆,便见惜香奉上茶来。
「太后娘娘没怎么生气。」
「是吗……但我看娘娘气得厉害。」
盖碗之上,青花之莲盛放,紫莲接过盖碗,轻轻掀盖。飘然蒸腾之香气乃罗汉果。亦混有酸橙之香。
「不不,太后娘娘若真动了大气,只会说一句话。」
「哪句话?」
「『拖出去砍了。』三年前,即对奴婢说过。」
责其未能防范皇太子奕信之死,李太后下令处死惜香。
「幸运的是,太上皇陛下从中说和,免奴婢死罪,改处杖刑五十,送去浣衣局。此后一年左右,奴婢在浣衣局清洗马桶。」
其夫东厂督主色亡炎因别事立功,令惜香复归女官之位。
「很辛苦吧。」
「不,一点不辛苦。与做营妓时相比,根本不算辛苦。」
「诶?你做过营妓?」
「啊,奴婢没说过?」
营妓即隶属军营的妓女。以美色技艺供将兵军吏玩乐。
「其实奴婢,是月燕案的幸存者。」
月燕案乃崇成十一年之血案。因当时之皇上——高游宵之成妃荣玉环所犯谋杀皇族之罪,荣氏一门诛灭九族。
「罪妃荣氏乃奴婢姨母。月燕案之时,奴婢年仅两岁。父兄皆处死,母亲流放。荣家十五岁以上男子一个不落,全部处决,未满十五岁男子及妇女没为奴婢。奴婢当时年幼,便交由一奴婢夫妇养育。」
惜香十五岁之时,以营妓之身,开始接客。
「军营是豺狼巢窟。净是以虐待女人为乐,甚至过于艳事的粗暴客人,众营妓新伤不断。」
听闻,妓女最忌避之客,乃武官及宦官。前者好暴力之行,后者喜猎奇之举。
「做了两年营妓后……奴婢被最坏的男人看上了。」
那男人为远征西域、立下军功之武官,但性嗜虐凶残,已将数名营妓折磨至死,且以其残虐杀法为傲。
「那男人听说奴婢是荣家幸存者,便提出与奴婢赌上一局。若奴婢服侍他半年亦无身孕,便算奴婢赌胜。他为奴婢落籍,再给奴婢五十两白银。但若奴婢有孕,便算那男人胜利……」
他要剖开惜香肚子,扯出胎儿。武官以禽兽之声,大笑道。
「自然无法拒绝。营妓乃官身——隶属于官府的贱女。」
虽小心谨慎,以防怀上豺狼之种,可努力终成徒劳,惜香有了身孕。
「必须尽快堕胎,可那男人从早至晚命奴婢陪侍身侧,又命另一营妓监视奴婢,查看可有身孕征兆。那营妓与奴婢自小相识,亲如姐妹。」
她可怜沦为恶汉玩物的惜香,对其多方照顾。
「但奴婢并未向其和盘托出。常年奴婢生活,令奴婢深有所感,世上最不可信者,莫过于他人。奴婢欲独自想方设法,搜寻出路,却数次错失良机。恐惧秘密暴露,焦躁日积……虽自觉可鄙,却终究灰心丧气,去寻那营妓商谈。」
因自小相识之人告密,惜香有孕传至禽兽不如之恶鬼耳里。
「那东西欢欢喜喜,就要来剖奴婢肚子。就连食人之鬼,也不会露出那般可恶神情。奴婢拼死抵抗,勉强保下一命,却因过于恐惧,失足落下水渠。」
那夜,恰逢鹅毛大雪,得幸于此,武官放弃追迹。
「身处冰冷水中,意识远去,奴婢便想,或许自己将丧命于此。干脆死了更好,早该如此。活着,也不过悲惨度日,甚于地狱亡灵,奴婢心中无一丝牵挂。」
惜香顺水前流,而后获救。将其救起者,即日后头戴皇太后凤冠之李皇贵太妃。
「水渠错杂分叉,其中之一流过张女郎庙。恰逢皇贵太妃娘娘晨起于神庙附近散步,是娘娘救了奴婢。得娘娘悉心照料,奴婢于温暖床铺上醒来。谁承想,枕边所坐妇人,竟是皇贵太妃娘娘。」
李皇贵太妃与太上皇陛下,正同去参拜张女郎庙。
「奴婢半迷糊着,问『您是王母娘娘吗』,皇贵太妃娘娘听此,微微一笑。那微笑之美,奴婢至死难忘。」
惜香流产。经大夫诊断,子宫严重受损,今后难有身孕。
「李皇贵太妃娘娘是太上皇陛下最爱之宠妃。是奴婢连隔帘拜谒都不配的云上贵人,却在逗留期间,时常探望奴婢这一介营妓。起初,奴婢畏缩拘谨,甚至说不成话,但皇贵太妃娘娘和蔼可亲,与奴婢攀谈,奴婢便照着娘娘询问,讲出了身世境遇。」
李皇贵太妃怜悯惜香,为其落籍。
「娘娘说,奴婢身子康复之前,便住在张女郎庙,此后留下削发为尼亦可;若有想嫁之人,出嫁亦可;若想在何处作工,作工亦可。无论如何,娘娘会从中斡旋,叫奴婢不必担心。」
「你说想服侍皇贵太妃娘娘?」
「此外,奴婢毫无想法。奴婢说,做何差事都心甘情愿,求娘娘将奴婢留在身边。但奴婢并无做女官之经验,于是起初,从最下级宫女做起,洗衣洒扫。如此亦幸福至极,但数年后,奴婢荣升女官,服侍太后娘娘身侧。」
「于是,成了最受娘娘信赖的女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