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皇后大方微笑。其年二十五,为豪门尹家千金、今上祖母吕守王太妃的侄孙女。十年前,嫁与皇太子高隆青。皇太子妃时代诞下男儿,故随隆青即位立后。姿容娴静文雅,举止温和稳重。以色作喻,当为牡丹粉红。比月季红恬淡,比石竹红温暖。
「皇后娘娘也是容光焕发。近来无恙,一切如常吧。」
「是啊,一如既往康健精神。你呢,李皇贵妃?」
「和这时令一般,心情甚好。春日清晨醒来身心舒畅,妾极为喜欢。」
和气寒暄过后,紫莲向惜香使个眼色。惜香静静上前,向跟随皇后的掌事女官递上彤记。
「昨夜是凌宁妃侍寝。请娘娘确认。」
彤记即侍寝记录。不只侍寝日时、陪侍龙床女人名姓,还有用了何种秘戏,做了怎样交谈,事无巨细,悉数记入。书写彤记者为敬事房女官。称彤史,于侍寝之时,候在寝室隔壁,高竖双耳。本来,彤记应由皇后每朝确认,但如今紫莲代尹皇后先行过目。
「太好了。昨夜一切顺利。」
尹皇后通读一遍,眼角舒缓下来。
「看来凌宁妃也习惯了侍寝。以前常不知所措,本宫很是担心。不过如今轻车熟路了吧。常侍奉皇上,定能有身孕。你要保重身体,以随时能受皇上召见。」
凌宁妃为北狄鬼渊公主。父亲乃鬼渊王进善可汗。祖母即光顺时嫁往鬼渊的纯祯公主高凤姬。太上皇为纯祯公主异母弟,故其为太上皇侄孙女。
四年前,凌氏十二岁嫁与当今圣上,立为昭仪。自然,那年纪无法侍寝,故陪侍龙床始于去年。受召侍寝之初,总因恐惧无法尽责。去年末,终尽妃嫔义务,升为宁妃。受今上多方照顾。
「妾不想怀孕。」
凌宁妃毫无顾忌、斩钉截铁断言。发音带几分胡语腔调,但声清美澄澈,若弹拨翡翠弓弦,足弥其弊。
「不愿怀上皇胤!何等不孝不敬,该遭报应。」
「真令人难以置信。后宫女人,哪个不是梦寐以求,盼着得龙子。」
「莫非是祖国有她思慕之人?许是因此不愿有孕。」
「啊,若果真如此,那无异于私通。诚惶诚恐一朝嫁与万乘之君,却对蛮族男人念念不忘,真是不敬之至。」
「请不要无事生非。我没有什么思慕之人。」
凌宁妃那碧玉般双瞳,瞪向叽叽喳喳的众妃嫔。白金秀发光顺无暇,复杂编起,遮于帽下,帽上薄纱垂背。丽春花纹胡服立领,腰以下左右刻痕之间,褶皱柠檬黄裙若隐若现。额饰缀大粒玛瑙,耳坠悬三线垂饰,月长石项链双环,红珊瑚手镯连三,她身上珠宝首饰,均为鬼渊之物。唯一例外即右手无名指上银戒指。此乃昨夜陪侍龙床之证。
包括紫莲在内,妃嫔大半左手无名指戴银戒指。左手无名指上银戒指表示可侍寝。左手中指戴金戒指表示因月事等缘由无法侍寝。尹皇后右手中指戴翡翠戒指,表示因有身孕无法侍寝。
「没什么思慕之人,这胡言乱语,我可不能置若罔闻啊。」
紫莲斜对侧蔡贵妃轻摇丝绸团扇,开口道。
「我们大家侍奉皇上。岂非该思慕皇上?」
「贵妃娘娘所言甚是。夫可是妻妾之天。」
「何况我们的夫君乃天下第一男子。坠入情网无法自拔是理所当然。」
「妾尊敬皇上。」
「既尊敬,为何说不愿怀上龙子?」
「因为后宫恶人遍布。比如会加害有孕妃嫔的恶人。」
「啊,真可怕。究竟是谁呢?」
「娘娘何不照照镜子?」
「真无礼!怎么跟贵妃娘娘说话呢!?」
「凌宁妃真是出言不逊。说得好像贵妃娘娘害过谁似的。」
「谁能断定不是呢?单是去年,便有三人流产,二人死产。明显是有人动手。在座的某人。」
见凌宁妃瞪视自己,蔡贵妃峨眉一动不动,微笑依旧。
蔡家为高官辈出的官僚一族。蔡贵妃之父为内阁大学士首辅,兄长们亦如日方升。蔡氏自掌珠时代起,便是大名鼎鼎才媛,随今上即位入宫,册立贵妃。虽年方廿四妙龄,但那花颜之上,气度芬溢,盛于色香。以色譬喻,该为宝石蓝。高雅华美,却有几分冷淡。
「后宫不幸连连,我也心痛。真是可悲啊,难得受赐皇子,却未能平安生下。」
「睁眼说瞎话。」有人不屑一顾道。是与蔡贵妃斜对坐的许丽妃。
「怕是不料被凌宁妃言中了吧?贵妃娘娘至今仍未诞下皇子。其他妃嫔有孕,碍了您眼吧。」
「这缘由岂非你也适用?」
「妾可不敌视他人有孕。毕竟,我们是共侍一夫的姐妹。若有姐姐妹妹得福,妾打心底里祝贺。」
「到底是许丽妃宽容。是妃嫔之楷模。」
蔡贵妃团扇半遮面,轻轻眯眼。
「你这么温柔,定会祝贺安柔妃有孕吧?」
「安柔妃有孕?妾怎尚未听说。」
「因为预定今天在这里宣布。是吧,皇贵妃娘娘?」
「嗯,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