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出发的上皇首先在鸟羽殿设置的精进屋(※祭祀或参诣之前,让身心清净的场所。)进行数日斋戒,再从鸟羽的渡口乘坐篷舫下难波。
既来圣地,不问身分高贵皆需降马落轿,唯有步行前往。一袭敬神白衣、凡有行囊者皆背方箱,虔心持杖沿着街岸步行,正是为熊野参诣增添功德。
鲜少踏野巡幸的上皇,可说是挑战一场劳旅,但他了解并非如此而已。祖父白河法皇驾临九次,父皇鸟羽法皇达二十一次,可知熊野参诣深具意义。
在引路前往奥熊野的途中,有九十九王子(※十二至十三世纪,替皇族贵人在熊野古道选择得以奉祷的多处神社,以祈求守护参诣者。王子的称呼,出于神佛化为童子之姿守护修验者,在此是指参诣途中进行祈神活动的场所。)之称的多座神社得以祭祀,不仅是目的地的本宫礼殿,连途中歇宿的王子社,皆纷纷举行祈求活动,以求参诣顺遂。因此巫女艺者云集,夜夜举行的盛宴,比在京时更奢华、几乎可说是放浪无拘。
进行取悦神明的游乐,若能讨神明欢喜就是修功德,如此更需热衷投入。上皇有幸长旅,皆是归于早卸帝衔,以退位身分方能如愿,借着帝父之尊享有的权势和钜富,得以在巡幸途中恣意挥霍。
(为了得到自由,朕不惜及早让位……)
诚然,上皇比先帝抱有更高的期待,姑且不论百人随行,总之打着旅途尊卑不分的名目,由着他去放纵无度胜过在京。既能搜寻珍技和美女,又可自在吟唱最爱的今样,还有妥当理由任那丝竹响彻通宵。
离开难波不久后,上皇在初作休息时提出要求:
「朕在想,是该举行符合参诣的盛典了。」
对近臣而言,这真教人头痛万分。与院对立,期待圣上亲政的内里派系,势必会对上皇的游癖痛加鞑伐。先前建造眺殿的风波刚平息,想要展开有损皇威的游乐,还是离京城远一点为妙。
「层末小民皆在您左右,微臣以为主上的歌声,此辈无福聆赏……」
遭反对的上皇心中呕气,故意向平清盛说:
「那么,有参诣经验的太宰大贰,你有何妙见?朕听说左卫门尉为保等人会梦见王子社的神明要求献歌呢。」
「但凭主上御意。」
官封太宰大贰的平清盛随即应道。
清盛十分清楚自己与谄媚的左卫门尉为保立场一致,只见诸位近臣快快退下,他却顾不得许多。既然是武家跻身贵族,想给藤原氏下马威就得先识时务。
只见上皇回瞋作喜。
「既有大贰这番话,朕命你也唱一段,真是知我者莫若卿啊。朕倾心艺曲,绝非嬉游取乐而已。大贰应是如此,毕竟与朕所见略同,能欣赏系世御前的舞艺啊。」
清盛恭谨垂首,内心其实没当回事,最要紧的是该如何圆融处于院与内里之间。不偏袒任何派系……能够超然中立,正因为武士不同于立场僵化的贵族。
上皇谈起系世御前时,忽然流露感触良多的表情,沉浸在回忆般开口道:
「你错过端午的神隐啊。」
「当日未能面圣,微臣愧悔不已。」
「那舞姬的祥瑞之艺,可说是千载难逢。」
平清盛会为只参与搭置舞台就进宫,以致错过观赏而后悔不已。然而清盛在六波罗召唤她,无非是为了讨好上皇,他不觉得有多么出神入化;固然是赏心悦目,但不过是受少女之美吸引罢了。
上皇缄默片刻后,幽幽说:
「那吹笛的年轻人……你的属下从此不会找到他?」
「正是,自从在贵船山失手后,就不知其去向。」
「朕派的属下追踪更远,至今音讯皆无,恐怕再难与他相见。」
上皇的语气极为沉重,清盛不觉感到诧异。
「微臣听说万万不得让此人接近主上,莫非您还有意接见?是否该让微臣加派属下,重新缉拿他?」
「唔,罢了,朕不知是否该见。若能忘记他,朕也了却心事啊。」
但听主君喃喃道,清盛愈发惊讶不已。
「实不相瞒,微臣对那名吹笛人印象微薄,他看似年少,居然有如此神技?」
上皇倦懒地扇起扇子。
「此事休提,无需劳卿费神。」
上皇目送平清盛错愕退下,轻声喃喃自语道:
「武人终究是鲁夫……从来不解风情。」
事到如今,上皇后悔逐走幸德,他真是个机伶人。
自从听信幸德不忠的进言后,二话不说就免了他当差。原以为多得是取代者,但事实不然,接任的游艺人在秉报即将远赴富士山后,就此断了音讯。
幸德在听到系世御前提出的献舞条件后,立即将那名神笛手带回府邱,这段往事如今让上皇怀念不已。当时,是第一次见到那名年轻人。
(清盛真是有眼无珠,只需见过他一面,便永生难忘……)
原本,这是承认草十郎的神技之余而唤起的绚烂回忆。端午的舞台宛似彩云缭绕,系世的舞艺精绝足以感动天听,但是凌驾其上的,却是草十郎的笛韵。
然而,音色过于殊妙,唯有真正通晓音曲者方能解其奥。
(朕能够了解……)
上皇思忖着,因此才萌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