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番介绍,草十郎不免惊讶,才了解若非熟识是无法受邀借宿,他对自己的迟钝感到惭愧。
「谢谢您带我来……」
他向老者嗫嚅谢道,佐吉露出微笑。
「别客气,要是认清不该带你来,途中就会设法甩脱你。老身相信你的为人,再说……你很受鸟儿欢迎。」
「啊,您发现了?」
他刻意选在避人耳目的地点和鸟彦王交谈,同行的佐吉仍看出端倪。老者并不深究,只以严肃口吻继续说:
「农民靠作物收成,因此讨厌风和鸟。我们的生活却不然,倾听风吟,信赖风中之物而生存……就像倚风拂柳一样。总之啊,鸟不会亲近心术不正的人。不管成长背景如何,你拥有风,所以才能吹笛哪。」
高瘦男子听佐吉如此说道,还是面露难色,但改以郑重的待客语气说:
「由于内人外出,我只能粗浅招待,不嫌弃的话,请进寒舍喝杯水。」
小屋内与外观一样简陋,竹艺品的碎层四散满地,招待两人的盛水木碗精巧异常,与住处颇不协调。男子与他们隔坑炉对坐,就说:
「我是末吉爷的外甥,名叫彦次,从小生长在西国。想来投靠亲戚时,舅爷舅妈都已过世,因此没见过末吉爷晚年收养的女孩,实在无可奉告。」
佐吉啜饮后说:
「系世的事,我倒有很多可谈。她真是个可爱孩子,当时才四岁,我却清楚感到她心中有风,能在竹丛里与乘风的摇竹共舞。看到这情景,我决心带她去青墓。既然彦次不知道,就谈谈竹子吧。」
草十郎略显犹豫后,决心问道:
「你会做过横笛吗?」
彦次搔搔头答道:
「不是没做过,这里的确有适合制笛的矮竹。不过制作名笛需要毅力,我没办法像末吉爷那么专精。不知这样说是否恰当,我认为投入制笛,还不如竹笼或爪篱卖相好。」
「若向你请教如何做笛子,我也能办得到吗?」
这位竹艺师知道他并非玩笑,就正色说:
「你想成为制笛师?」
「我只想做一枝,长年使用的那枝摔坏了,所以需要新的。我相信采自贵地的矮竹能做出良品,因此才来。就算你不再制笛,我也想亲手尝试——」
「你这人真怪,没试过就坚持非用这里的竹子不可?」
「这是有原因的。」
草十郎无意再说系世失踪的原委,只简单答道。彦次就像发现珍奇般注视他,不久缓缓说:
「客人,做笛子不必花时间,只需钻上竹管的吹嘴和指孔,内侧灌漆凝固,就算是成形了。不过想做一枝笛子,必须有心理准备,因为得砍数十根竹子才行,笛质好坏取决于竹材,取得完美笔直的竹管最为困难。你该不会以为只要在这里待两、三个月就能做笛子吧?」
草十郎原本以为正是如此,因此大吃一惊。
「难道还要更久?」
「首先,你想急着砍竹是行不通的。夏季的青竹水气重,容易滋生虫类,并不适合雕制。砍竹必须在秋冬以后,再经过三个月晒干,在釜锅煮去油质,然后放置三年。这段期间中,多数竹管将遭虫蛀或产生裂痕,结果半数以上不能使用。」
「……要费时三年?」
「这是成为制笛材质的最低年限。」
彦次蹙起眉头,断然说道:
「而且必须等湿气重的梅雨季过后才能涂漆,一旦完成笛管,还需几年功夫,让凝固的漆牢附管身。你以为做一枝笛子很简单,就大错特错了。」
草十郎无言以对,不敢相信耗时三年以上得手的横笛能拯救系世,唯有承认这只是一厢情愿造成的失算。
草十郎婉拒愿意领路的佐吉,独自步入竹林。细瘦的矮竹丛并非生长于入山处,而是沿树林呈带状延伸,影姿明翠而柔和。午后暮阳照在亭亭竹隙间,亮灿到远透幽篁深处,长年堆叶的林地上闪着金褐光采。
适合制作笛身的青竹无数,草十郎全不中意。一鼓作气来到此,结果大失所望,他再也忍不住,只能蹲在原地。
鸟彦王小心翼翼地振翅飞下。
「草十,果然你在郁卒啊。」
「没有……只是这次真拿自己没辙。」
草十郎迟迟说道:
「我是多此一举,一心以为非到系世的故乡取笛子不可。不知什么缘故,现在我仍觉得该在这里吹奏……可是明明没笛子可吹,讲这些都是空话,必须重新好好思考该去哪里寻找才行。」
「你不是说要自己做吗?」
「听说要花三年呢,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四年或五年。这样将无法接近系世,我不可能等那么久。」
乌鸦伸喙采着落叶,若有所思地说:
「使用工具真不方便,人们借它完成许多惊世创举,但制造很耗时间。」
「没错,我少了笛子就不行,可是系世不同……她曾说能靠身体来表现,所以很喜欢跳舞。」
忽然间,他想起系世在金色光芒中的舞姿。竹叶的沙沙微响,让他感觉响音深处潜含着她的脚步节拍。草十郎渴望能吹,因此更为此地没有横笛而懊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