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第六章 神隐

 「有点咸喔。」

  「不好意思。」

  乌鸦见他在衣上擦手,就感到不解说:

  「眼泪的味道跟血一样咸咸的呢。而且哭很耗力,鸟会吃不消。」

  「的确没错。」

  草十郎喃喃道,猜不透系世为何能时常落泪,哭泣不但让人头昏脑胀,而且变得浑身不适。

  (系世有那么多难过的心事……?)

  即使不能解决问题,痛快哭泣或许能消解郁闷。这个月如同煎熬,拒绝回想的事如今澎湃涌现。

  「我对系世还不太了解,她究竟想什么、有何打算,我真的一无所知。」

  草十郎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因此我无法为她设想,假使能多问她的过去和生活方式就好了。明明很想了解她,除了舞蹈还想知道许多事……」

  听得入神的乌鸦开口说:

  「雌娃的心意很难捉摸,因为和雄性完全不同嘛。」

  俯下脸的草十郎望见描金彩的舞扇,于是思索着。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系世没有在此,为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系世已不存在世上——前往鸟彦王称为门的彼方。然而,扇子留在此。

  「鸟彦王,你不觉得这里还有什么存在吗?我是指仅让系世的扇子回到世上的某种力量。你曾说系世的舞蹈有削弱隔阂的力量,那么应该有某个地点,可以更接近在门彼方的系世。」

  乌鸦担忧地扬起鸟喙。

  「草十,你别一厢情愿喔。门不会只停留在固定地点,现在诡异的气流完全消失了,在这里搜寻系世是不智之举。」

  「可是这座山里有神社,你不是会说会有容易感应的地方或场所吗?」

  鸟彦王困惑地梳理羽翅。

  「确实没错,可是我们在这里完全没感应。我应该说过人类祭祀的地点很少有感应吧。」

  「就算如此,总是有道理的。」

  「人类就是喜欢讲道理,听说你们总想追根究柢,所以我不惊讶你有这种举动。可是你连得知真相的手段或方法都没有,请问你打算怎么解决?先不谈这些,最好快动身,天都黑了。」

  乌鸦催促道,飞上枝梢后说:

  「这里距京城很近,不能安心逗留,何况会被参拜的信徒撞见。」

  草十郎觉得有理,只不过匆匆离去会失去和系世仅存的一丝牵绊,他感到非常不舍。

  日影西倾,盘据在斜坡上的巨岩没入黑暗中。草十郎瞪视着暗影说:

  「并不是一筹莫展,我还有笛子。」

  鸟彦王缩缩头。

  「整个月下来,你连一个『笛』字都没提过哩。」

  「因为是我的笛声让系世消失,我不能再吹奏。可是……为了找她,应该可以吹。」

  从布袋取出久违的横笛,草十郎感到锥心伤痛,笛管仿佛记得那日的冲击、悲叹、混乱。能忍痛执起它,是因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草十郎在脑海中描绘系世的舞姿,对着竹管送息,横笛随即发出声响,悠细而清亮,冉升向日落的山棱。

  他心无旁骛,没察觉吹奏异于以往,也没感觉笛声中不带其他律动,只在空中虚飘、徘徊。再也不能像昔日轻易和周围引发共鸣,无论吹多久,皆与外界毫无交集。

  草十郎的笛声,如今已萌生执念了。

  此后三日间,草十郎不断努力、想尽办法做各种尝试,然而愈尝试愈掌握不到过去的诀窍。

  过了三日,他得知内心的伤痛是问题症结,自己永远无法摆脱,也不可能心无里碍。他难以消除萌生的执著——诚如上皇所言,一旦心生执念,即使想回首也是枉然。

  草十郎动也不动,中邪似的沉溺在吹奏中,因此群鸦又夺些供品回来。他心不在焉地吃喝完毕后,连忙开始吹奏。

  草十郎无法破除我执,在与空气和地形相违的情况下,他岂止抵达天门,连接近都十分困难。以前无心感受到周围的细微振动或情况,如今则毫无感应。笛声徒然成了空响,究竟是否能让鸟兽听见,如今他也无暇顾及。

  第三日,他终于放下横笛。

  (不行,我做不到……)

  连单独尝试的目标都已丧失,他无法想像能达到系世舞蹈时的境界,因为与系世相通之道已经封闭。此道若不存在,系世形同死去。

  鸟彦王急促飞到抱膝蹲下的草十郎身旁。

  「草十,快起来,有十名武士朝这里来了。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参拜信徒,所以我派舍弟去探查,据说那些人在神社打听你的消息。我很担心你的笛声响遍山谷,果然不出所料。」

  草十郎将脸埋在膝上,动也不动。

  「随他们去……」

  「这怎么行?他们不是来捉你就是来杀你,不快逃就惨了。」

  草十郎茫然想着能逃往何处,他已无处容身,失去目标可行,如今没有任何理由值得珍重自己。

  (是我害死系世,不该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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