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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勉强自己……?)
唯有系世能够与他真正分享那日的成果,因此想告诉她许多事,想听她有何感受。然而他不便去大炊夫人的宿店,自己不同于日满,实在无法前往拜访。倘若系世无意见面,草十郎认为自己不该贸然接近。
武家馆舍不如贵族府邸出入复杂,草十郎对此相当熟悉,只要巧妙避过耳目,闯入并非难事。
草十郎在鸟彦王指示地点后,得知赖朝被关在仓库,而是以寻常客人的待遇住在主房后面的单房。只要是单纯居所,屋顶内和地板下就有宽敞的容身空间。
此处是六波罗的武家街町,没有闲杂人等接近,或许弥平兵卫会松懈戒备。单房固然有守卫,但并没有严加防范的紧张感,尤其在决定减刑后,更降低对赖朝脱逃的疑虑,恐怕他依然是彬彬有礼的囚犯吧。
尽管如此,推测何时护卫交替并不轻松,草十郎耐心藏身树丛中,终于望见端晚饭的侍女经过走廊进入单房,没将板门上闩就先行离去。他爬过廊缘下趋近少主的房间,趁人不备时倏然闪身进房。
赖朝还未进食,正坐在燃灯的桌几前。执笔的少年蓦然回首,那略变清瘦的面孔让双眼更突显。他穿着清爽的枯黄直垂服,房内设置还算差强人意,似乎不致受到苛刻待遇。面对这个黏罩蛛网、一身黑装的不速之客时,少年起先只感到讶异,接着不敢置信地倒吸了口气。
「真的是你……草十郎?你是草十郎吗?你还活着?」
「请安静,被守卫发现就大事不妙。」
草十郎拂去肩上的蛛网后屈膝跪下。
「好久不见少主了。历经许多波折,您还是活了下来。」
「我以为无法再和你相见。」
赖朝哽咽说道。
「大家都已逝去,我常想起你,就像追忆先父和亡兄一样。我不知有多少次懊悔当时一时疏忽,竟没向你道谢就径自离去,我真的很庆幸能再次相见。」
「多谢少主。」
「你真有本事来这种地方,我没想到能在此与源氏的武士见面。」
草十郎对大感意外的少主,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在下有特别的人手相助,获得您在这里的消息,想来您一定深受伤痛,能见一面实在庆幸不已。」
少年幽幽叹息,轻瞥桌几一眼。草十郎随目望去,原来他是翻开佛经在抄写经文。
「我日复一日……只能抄经,每天想着明日就会被带往河滩,这是最痛苦的事情,我不知几次希望干脆尽早处决还好过些。可是我被赦免极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保元之战时,明明比我年幼的叔父们没有参战还是被斩首了。」
「幸好如此。」
草十郎加重语气说道,赖朝仍相当悲戚。
「我听说父亲大人近年与九条院的一名侍女来往,还与她育有三名幼子,他们都是男孩。既然我能赦危,不知那些孩子是否也获救呢?」
「在下还不清楚详情,但相信他们会得到赦免,不知会交由何人照顾,总之不会危及性命。」
赖朝俯下脸。
「我将被流放到伊豆。」
「那是坂东,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我们当时原本将前往那里。」
草十郎说道,少年神情严肃地仰起头。
「这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今后去坂东,源氏早已一蹶不振。父亲大人和兄长们,还有重要的家臣都已经辞世,只留下我一人,充其量只能读读佛经而已。」
「只要能为先灵祈冥福就好,供养也是必要的。」
赖朝注视着草十郎,突然语出惊人道:
「草十郎,不必哄劝我。我知道自己觉悟太晚,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只要是你就能让人放心。当我切腹时,请替我取下首级吧。」
「你说什么?」
草十郎震惊不已,赖朝的态度极端认真,只见他脸色泛青,依然语气坚定地说:
「你不顾安危潜进馆舍,就是为此来的吧?都因为我迟疑不决,无法痛下决心自尽才会如此。若是父亲大人一定会介我自刎,并为我成全后事,绝不让源氏再受侮辱。既然父兄对抗天子而遭惩罚,我当然难逃一死。」
草十郎不禁抓住赖朝双肩,那枯黄衣衫下的削薄肉体令人悲哀。草十郎就按住少年的肩膀说:
「在下来此不是为了取您性命,而是求您活下去。」
「这不像你的作为。」
「对,过去的我不一样。」
草十郎苦笑着承认,继续说:
「以前我曾想轻易抛弃性命,可是现在认为当时的想法有错,就是因为活着更艰苦,选择生存才是正确的。请您重新考虑后到伊豆生活,那里是穷乡僻壤,却也是冬季温暖的好地方。在下进京前曾认识几名当地人,他们都是善良百姓。」
「谁敢保证我能活着到伊豆?」
「请不用担心,您能在伊豆长久过着平稳生活,与当地人融洽相处。」
「你说的好像亲眼目睹一样。」
「没错。」
草十郎毫不迟疑地说道。赖朝愕然望着他,终于不再认为他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