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旅店,只见有几间屋宅,有围篱和庭门,显得整然洁致。其中最大一户的庭内拴着马匹,马旁还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啊,是系世姐。」
女童们望见系世就欣然叫道,打开庭门跑过来,笑容满面的少女伸手迎接她们。
「小花鸡、小金雀,你们有好好照顾夫人吗?」
「当然罗。」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那仰望的面孔酷似到难以区别,草十郎吃了一惊,原来是一对孪生姐妹。女童们偎近系世两侧,露出安心的表情,却在发现草十郎注视时,她们忽然失去笑容。
「怎么了?他不是可疑人物喔,是我的朋友,叫做草十郎。他有事求见夫人,请帮忙转达一声。」
系世温和说道,女童们更加蹙紧眉头,牢牢抓住她的衣袖不放。
「这个人,好可怕。」
「傻孩子,我不会带坏人来的。别耗时间,快去转告夫人吧。」
女童们仍有些顾忌,在系世几番催促后,这才双双走进屋内,目送背影的系世叹了口气。
「果然你的武士气息太重,那两个孩子受惊了。」
「武士就该被讨厌?」
「既然你是这种身分也认了。至于夫人会如何决断,我恐怕不能为你说情。」
「大老远把我带来,亏你讲出这种话。」
草十郎想冒火也没力,系世溜眼望着他说:
「可是,我只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无论带你来的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其中一个女童返回门前,传达夫人愿意接见。草十郎随她进屋,被领往铺着板地的敞厅,这才发觉系世没有同行,此时只能听天由命。
大炊夫人坐在帘帐旁,将那遮物推在一侧,看似无意与他隔帐交谈。板窗几乎尽阖的室内相当昏暗,然而有余盏留光,照清她的姿影。
也不知姐妹中的哪一个恭侯在夫人身旁,带草十郎来的女孩则在另一侧,仿佛一对坐童摆饰。
(……她究竟几岁啊?)
草十郎暗自惊忖,既然是统领群芳的女主,想必已近迟暮,岂料女子巧施粉妆,丝毫看不出盛华已过。只见她黛发长流、衣泽艳绚,重层裙摆散落在单铺的榻榻米上,玉腕凭在扶手的模样,唯有妩媚可以形容──或许太过妖媚了。
「你就是草十郎?」
意外的是,夫人启口时的语调略哑而低沉。她看出草十郎的背脊像让人抚过般抽了一下,细长的眸底泛起一抹谑色。
「系世数落你不少喔,又是闷葫芦,又是嘴不甜的,还没什么见识。自从她回青墓来后成天说这些,简直像个普通丫头。」
草十郎困惑着不知如何回答,夫人又说:
「我尽量避免那孩子受世俗薰染,让她得以清净成长。对于能向神明献舞的女孩,我只能如此待她。这孩子不是巫女,却拥有与巫女相通的素质。追求技艺之道的极致就是具备神性,我器重的养女,可不能为小角色分心。」
尽管草十郎了解必须让夫人对自己心存好感,但不知该如何表现,又不想迎合她,于是开口说:
「我就是平凡人,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听说你在人不会吹笛子?」
「是的。」
夫人微微点头说:
「让我瞧瞧你的横笛。来,给我。」
草十郎并不情愿,然而女子的语气不可违抗,就从布袋取出横笛递过去,她双手捧起,掂过笛身。
「这笛子好轻,制作相当精细,但不是什么罕见货色。原本横笛只是削去竹节的单管,并没有蕴宿什么──」
夫人将丹唇贴在吹嘴上,草十郎心底一慌,她媚眼飘着不知所措的少年,吹了三声音调。
「这不是响了?为何坚持在人前不能吹?来,你也试试看,只要能让人听见,我就认同你。」
将嘴触在她刚吹过的地方,草十郎愈发慌张,女子即在身畔,在呼吸可感的距离内轻声喃语,不免让他更心慌意乱。夫人不由分说就将横笛按在他唇上,伸手扶着他手说:
「只要送气就能出声,笛子的音色不过如此,你吹吹看。」
草十郎无奈地吹着,横笛轻轻一响。
「你看,不是有声音吗?」
「我的意思不是让笛子发声而已。」
放下横笛后,草十郎这才领悟般继续说:
「我不只要吹响它,是希望引起周围共呜。在这里,你我无法获得共呜,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与你共呜,因此才说不能吹。」
夫人半晌缄默无语,又静静地说:
「……看来你并非完全没开窍。可是你的身心皆处于闭塞状态,连自己的律动都不了解,就想闯入音律的世界,这种态度太傲慢了。像你这种人,至今我不知见过听过多少,想在闭塞中逞强、冷酷。结果你也同样步入歧途……不是吗?」
「这……」
草十郎欲言又止,在大炊夫人的注视下,他必须承认自己对系世想借舞蹈来拯救赖朝的想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在他内心,仍抱着总之潜入六波罗就有办法解决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