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恻隐之心,少年应该可获准自尽,就算尾张武士带着毫无知觉的首级从东海道赴京,也好过目前情况。
然而,赖朝活生生地任人押送,暴露在街众的好奇目光中,比在光天化日下处决的兄长义平饱受更多痛苦──
草十郎身旁的男子终于察觉他面色有异。
「喂!你怎么脸色发青,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诧异地盯着他,草十郎只看看大家,并没有答腔,这时的心情实在难以言传。
这一刻,他霎时领悟到无论如何靠打劫取得伙伴的认同,他们依然无法分摊自己的心事。从一开始,草十郎就和这群人截然不同。
他不发一语,径自转身跑走。
这时在厅堂的正藏竖起单膝,将今日战利品之一的玉厨摆在双膝间,仔细检察是否真如外观珍贵。草十郎朝他奔来,地板踏得乱响,正藏困扰地抬起头。
「别扬起灰尘,笨蛋!什么事教你跑得屁股着火?」
草十郎倒吸着猛喘的气息,好不容易说道:
「右兵卫佐大人被生擒了,我非去救他不可。」
正藏沉着地应道:
「非去救他不可?什么意思?」
「他还没进京,到六波罗之前总有办法抢救他。」
草十郎果断地说道,正藏的语调仍一派悠闲。
「右兵卫佐,就是左马头义朝的三男啊。哦,终于给发现了,莫非就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穿红线编缀铠甲的小子?」
草十郎咬唇点了点头。
「没错,他就是三郎赖朝,我为了让他逃走而留下来。」
「那么你欠我的人情债打算不还了?既然被遗弃,你就没义务再替主子尽忠。就算三郎被杀头,你现在跳脚有什么用?今后是平氏的天下,谁都明白源氏没有出头天。」
正藏冷冷指出后,草十郎霎时无言以对,然而他不能半途而废。
「若论得失或许的确如此,就算救助少主,也不会有任何名录。可是我不能弃他不顾,既然曾经愿意为赖朝大人牺牲──就不能轻易放弃。」
「你冷静点。」
正藏留意到草十郎的眼神,这时才态度变得认真,将玉厨推到旁边。
「真拿你没辙,是老毛病又犯了?那交易呢?我说那笔交易该怎么办?你该不会以为我没考虑得失就贸然行动吧?」
「我知道你不会出手相救。」
草十郎克制着激昂情绪。
「不过,我可以单独去。不知替你工作是否能还清汉方药品的费用,不过至少些斩获。至于交易,我说过一旦知道源氏将领全都身亡后就任你使唤,不过右兵卫佐大人还在人世。」
正藏表情看似微笑,开口时的语气却冷硬至极。
「送命是迟早的事,就算你能趁隙救出三郎,又能带他逃往哪里?躲在何处?这片国度里,没有不向平家告密好让义朝遗孤生存的空间,你的老毛病就是从不瞻前顾后,光是存心找死。」
「我才不想死呢。」
「袒护源氏等于送死。」
正藏如此指责道,草十郎咬牙切齿地说:
「不是这样,赖朝大人年仅十四岁,我能了解并体会他的痛苦。就算一天一刻,我都盼望他能活下去,而且……」
草十郎欲言又止,实在说不出口,叹息后才终于说:
「……对你实在过意不去,可是我不想再当盗匪。对我来说,在无法认同是正当行为下去持刀抢劫真的很痛苦。如果能保住赖朝大人的性命,我相信到时可以对自己的武士身分做个了断。」
「我不知道这跟讨敌送命有什么差别。」
正藏将手拢在袖里说道。
「你冷静想想看吧。我凭什么要听从你、同意你那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身手了得却没见过世面,这种家伙最受不了。」
「我没闲功夫冷静下来,现在不立刻动身就会错失良机!」
草十郎再度高嚷,忽然间,正藏尖声吹起口哨。
「那么,就给你时间吧。」
众人听到暗号就蜂拥聚到敞厅,个个露出诧异的神情,望着倔立在首领面前的草十郎。正藏就以从容的语气宣告说:
「草十郎现在血气太旺,大伙儿把他绑起来丢进仓库里。」
众人当场一愣,草十郎也感到错愣,以致来不及脱身。刚要奋力抵抗,手脚早被七、八人按住,他拼命挣扎、想朝正藏破口大骂时,嘴中也被布塞满。
「你别埋怨,以后会感激我的。」
俯视着被按倒在地的草十郎,正藏快活地说道。
(难道我无能为力……?)
眼前浮现赖朝那眼神恍滞的首级,就在草十郎对即将真实面对的光景感到绝望时,忽然敞厅里响起一个意外声音:
「怕着。」
那凛然的清亮语气,仿如轻声耳语透过噪嚷,众人一惊停止动作,连想挥开他们的草十郎也在瞥眼注视后停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