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情绪激动后的草十郎精神不济,正茫然眺望屋前的荒庭,这时鸟彦王振翅飞来。
它在檐廊铺板上砰地一声落地,忿忿地啼道:
「草十,听说你哭了,这是真的?」
草十郎只顾装聋作哑,黑鸟张开双翅朝他直扇,闹别扭似的跺着脚。
「你怎么不说嘛?别等我不在才哭啊,真是不负责任。你不该顾虑我的鸟眼,就趁晚上外出嘛,早知如此,我也想法子摸黑出去。」
「少胡扯了。」
草十郎听它大惊小怪,不觉心中有气。
「谁掉泪会先向乌鸦报备啊。」
「你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专程来修行的。喂,鸟类不会哭喔,野兽也一样。只有人会哭,所以我一定要知道你们怎么哭,可是草十舍不得掉泪,在我面前哭一下又不会死。」
黑鸟说出歪理,而且煞有介事。听它一个劲儿说有哭,草十郎颇不是滋味,但从乌鸦的话领悟到原来鸟兽皆无泪。
「……你们要是看到喜欢的乌鸦在眼前死了,难道不会悲伤?」
「当然会了,所以要尽快决定是否该把这件事忘记。」
鸟彦王睁着黑亮的圆溜眼,望着他说:
「鸟决定悲伤的话,不消几天就挂了,确实有家伙因为同伴亡故而悲伤死去。为了活命就必须忘记伤痛,或许走兽也一样。不过,只有人类记住悲伤却不致于送命,因为你们懂得流泪。」
草十郎听了这番话有些叹服。
「原来如此……」
「鸟彦王的血统让我必须活得和人类一样长,因此必须记得哭泣的方式,也就是长期记住悲伤却不致死的方法。下次在我面前哭麻,都怪那个害你掉泪的,他叫正藏对吧?臭家伙,他算你什么人啊?」
乌鸦如此问道,草十郎不置可否,只就事论事说:
「当我濒临死亡时,是正藏出手相救,现在食宿全靠他。」
「啧啧,你的意思是欠他人情?在我来之前,不过被他抢先一步。真扫兴,你别忘了我们的缘分是从十年前算起喔。」
乌鸦无缘无故就想别苗头,草十郎只能哭笑不得,思索昨夜正藏的那番话,他不得不承认因为认同大汉,事情才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草十郎迟疑地开口说:
「那人的意见和你说的差不多,说真的,我还不太能明辨是非。」
「至少我知道你太生嫩,从人类的岁数来看,婆婆常说我是涉世未深的小毛头。尽管不服气,她已经是百岁姥姥了。」
乌鸦的口吻让草十郎有些不悦,随后他留意到一件事情。
「……新年后,他也十七岁吗?」
「以乌鸦来说,我算是堂堂成鸟了。当鸟彦王还太年轻,不过我算你的前辈喔。」
乌鸦连这种芝麻小事也想占上风,草十郎只得苦笑,他仰望着显示即将是朗日的青空,悲伤依然波涛席卷,但他知道能记住,将悲痛沉潜于回忆中活下去。
「你只为了哭来向我学习?」
草十郎询问它,乌鸦在板缘摩擦着鸟喙说:
「不对、不对,应该是多元学习,不能以偏概全喔。鸟中就属乌鸦的社会最繁复,但不致于像人类错综复习。对了,你想增广见闻的话,人烟稠密的京城或许不错,虽然我觉得太乱啦。」
它一个飞跳来到草十郎膝上,刻意发出啼叫声讨好。
「我啊,决定好好待在你身边,你就凡事把我当靠山吧。我还会带你去京城大路,或是哪里都行。」
草十郎不知是否该对提议表示高兴。
「给人听见我们在说话,恐怕不太好吧。」
「啊,这点不用担心。能听到我说话,是因为草十的听觉很特别,不然去街上试试看,一般人完全听不见。」
「是吗?」
「普通人连你的笛声也完全听不见喔。」
「真的?」
草十郎愈发惊奇,如此说来,他终于了解鸟彦王的婆婆为何特意挑选自己的理由了。
「难道问题出在我身上……?」
他独自承受打击,鸟彦王却愉快地说:
「去街坊问题不在我,是你讲话的声音喔。下次去学学腹语术,怎么样?」
正藏对深夜的事当做从未发生,见到草十郎时只提醒他该工作了。
草十郎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总不能光吃闲饭,就算被命去打杂也埋怨不得。
正藏就像寻常商人,在热闹的左京路上经营店家,右京的这间破宅今后也会揽客上门。
吩咐草十郎和弥助的工作是先整顿荒废的屋宅,打理成足以待客的厅堂和厨房,过程固然繁琐,却不是吃重工作。
弥助仍像小狗似的跟前跟后,厨夫性情和善,为草十郎等人做午间用的饭团。气氛安闲和乐,连草十郎都不禁暗自怀疑他们是否真是一窝盗匪。
鸟彦王更是悠哉,一旦确认草十郎拿着饭团,就立刻朝他飞去。当它扑翅落在草十郎肩上时,弥助顾不得嘴上沾饭就哇地发出惊呼,往后飞身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