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二章 镇魂


  草十郎觉得有趣的,是历经风风雨雨的河滩上仍有艺人表演,而且展现独特的清净。在舞者周围,确实转化了气氛。

  在河滩的宽阔空间里,奏乐时断时续,巫女的铃声愈响,愈显示舞蹈蕴含魄力。

  从远方猜不出面施白粉的舞者年龄,指尖动作看似少女,却具备神灵附身者该有的老成威严。总之在不知不觉间,连无心观赏的草十郎也紧盯入神。

  清脆的铃音节拍如此悦耳,他直觉那声音是在测算、依据什么而响,然而连对节拍直觉敏锐的草十郎都无法捉摸。但不知何故,他确切感受到了,听着那清啷入耳,自己从未意识到的郁闷也随之释怀。

  「嘿,不过是跑江湖的巫女,倒有两下子嘛。」

  「长得标致的话,做我的相好也不错哩。」

  「喂喂,别乱来,再怎么说这里是……」

  草十郎周围的观众轻薄交谈着,毕竟不是庆神活动,只是杂艺表演罢了。他感受到商人对游艺人的蔑视,不禁同情专注在舞着的巫女身上。

  这时,有人发出高嚷盖过观众的喧骚。

  「六波罗的人来了!」

  现场气氛霎时被破坏,舞台上的巫女比任何人反应都快,只见她大惊失色,顾不得舞步优雅就奔进搭篷。

  就在莫名其妙的草十郎傻眼之际,围绕舞台的观众开始做鸟兽散。原来出现三名骑马武士,从对面五条的方向正朝此冲来。他们没有披甲,却煞气十足。三人刚到舞台,就挥鞭抽打在河滩走避不及的民众,还伸脚踹起木椿和搭篷。

  「快逃──」

  土堤上的人群也开始溃散,不过与舞台距离尚远,还有缓冲时间。草十郎在离去时,仍一脸意犹未尽。

  「草十郎,走吧,这里很危险了。」

  他一直杵在原地,弥助随即拉他的手臂。四周已不见人影,草十郎留在原处,直到确认平氏武士没逮捕任何人后这才离去。他没有看见巫女等人是如何逃逸,但可以肯定他们已迅速藏匿。这群游艺人分明知道会招惹六波罗,却依然从事表演。

  「我也去看了。」

  鸟彦王说道。

  「草十郎欺负我,所以偏不找你。」

  「你还在记仇啊。」

  草十郎感到啼笑皆非,乌鸦停在檐下的竹竿上,若无其事地说:

  「六波罗的家伙当然不爽,因为他们在河滩斩了藤原信赖和源义平。熊野的巫女传达神论要祭祀死者,只会让六波罗受谴责啊。」

  「这么说,那里果然是斩首的地点……?」

  乌鸦倾出鸟身,忙将囤积一箩筐的话倒出来:

  「你听我说,这是大消息喔。大内里的雌鸦说啊,自从在京城的嵯峨天皇那时处决一个叫藤原仲成的叛臣以来,据说过去的二十五代天皇都废除死罪。可是三年前的保元之役后又开始执行,当时上皇还在位。没有一个地方像贺茂河滩这样设置杀一儆百的公开刑场。雌鸦说这是头一遭故意选在光天化日下,让那两个人在街头百姓面前被杀头呢。都是平氏干的好事。草十,你知道什么是作祟──像是怨灵之类的吗?」

  「……我知道。」

  草十郎简短答道,想到义平有多悔恨就让他抑郁难平,无意再多言。

  「我还不太了解什么是怨灵,大内里的雌鸦都见怪不怪了,还说一定有怨灵作祟。人在死后还能随心所欲啊?你认识的义平也是这样吗?」

  「很难说……」

  草十郎口中喃喃道。

  「乌鸦才不相信呢。我们都尊敬死者,不过因为它成了活乌鸦的食物,解救大家的性命,它不可能作祟的──啊,我懂了。」

  鸟彦王的黑翅扇得扑扑响,像是有重大发现地说道:

  「一想死者会作祟的话,不就无法安心吃进肚里了?难怪人们不吃同类啊。」

  草十郎将乌鸦的话当耳边风,只问道:

  「在河滩跳舞卖艺的舞者……听说是来自熊野的巫女,那是什么身分的神职者?」

  「在河滩的不是巫女,那是艺人,巫女都待在神社里。」

  乌鸦明快地指正,草十郎也同意它的说法。尽管如此,他觉得那名舞者气势凛然,纵然表演遭到中断,她不顾忌平氏──只想献舞来祭祀处决者。

  (连我也无能为力……)

  草十郎思忖着,发觉自己正为此事心烦,无法为逝去的义平──为他镇魂而采取任何行动。

  草十郎将感触告诉鸟彦王:

  「就算她不是巫女而是艺人,那铃声节拍实在太神妙了,仿佛有响彻冥界的魄力。」

  「冥界是哪里?」

  「就是死后要去的地方。」

  鸟彦王偏起头来纳闷。

  「这么说,草十郎居然相信死去的义平还有各种感觉,还能听见铃声啊。」

  乌鸦的语气充满惊讶,草十郎不禁轻笑起来。

  「嗯……这种想法或许是安慰自己。」

  河滩响起的铃声教人难忘,草十郎在练武时心不在焉,眼前不时浮现昨日所见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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