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狗(※一种想像的妖怪,栖居于深山,外貌高鼻赤脸,能自由飞行。)的徒弟,那可有意思了。受过什么训练的话,绝对要传授我们,想必大大有用。」
草十郎忆起故乡,一时抑郁不已。
(……看来我擅长一些别人没有的绝技,可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事,我却做不到。)
他心下了然,其实自己很孤立未必是长期受同伴排挤所致。尽管幼时受人欺侮,长到定岁数后,只要有心还是可以加入伙伴。无意亲近他的不是乡民,而是自己──不像一般期待热络互动的其实是他自己,因为独奏横笛比融入人群更愉快。
对于生父和兄姐,草十郎并不曾敞开心怀,他第一次觉得最可亲的就是义平。
最初觅得的知己,已遭问斩──
他心情郁闷到只想吹笛,京城却没有合适地点。长久以来不曾在人前表现,如今一时兴起也无法吹出旋律。
原因之一是他明白吹笛时自己处于无防备的状态,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民户四周无法产生可以吹响旋律的绝妙空间。尤其京内的大街小巷,无一处能引发他的奏兴,原因在于他太熟悉人车喧嚷,以致无法唤起细微的共呜。
原本京城远比武藏偏乡更常听见笛和太鼓的演奏,频繁到甚至以为连日有社寺在举行庙会。草十郎无心记住的曲调不少,只当做无关紧要的旋律,对此不太感兴趣。
弥助见草十郎在发怔,便扯他衣袖兴奋地说:
「对了,听说河滩有杂艺表演,大家都去凑热闹,我们也去瞧瞧吧。」
他们按照吩咐采买完毕,此时来到东市边缘,贺茂川的河滩就在两条通道的对面,既然买到必需品,稍微溜达一下也无妨。
然而草十郎望之却步,他不想去六条河原──因为会望见对岸的六波罗府。
「别摸鱼了。」
「我们去看嘛。走啦。」
弥助一副绝不想错失良机的模样,这是在所难免,毕竟运气好就能免费观赏表演。有时游艺人想博聚众人好评,因此在引人注目的河滩表演。
「要去你自己去。」
草十郎冷淡说道,刚要踏上归途,顿时又转念折返。原来他想起平氏处决义平的地点,应该唯有在六条河原。
「草十郎想去吗?」
「嗯,可是我不想看表演。」
「那去做什么。」
弥助嘀咕怨道,结果两人相偕走向河滩。
道路对面的景色在眼前开展,只见聚集了许多群众。从土堤上俯瞰的观众排在路边,草十郎先凑入这群人。河滩平地上张起一座小搭篷,并竖着几根木椿,椿上拴有绳索,将舞台划成一小方块,观众将舞台层层包围,简直形成一堵厚墙。
只见简单搭建的舞台上空荡荡并无演出,弥助随意向旁人问道:
「请问现在是表演结束,还是即将开始?」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答道:
「应该快开场了,大家都在等呢。」
「表演什么呢?」
「大概是神明降灵之类的吧,据说是来自熊野的巫女将表演神乐舞(※神社或民间祀神活动时,以笛鼓演奏迎神乐曲,并由巫女表现歌舞。)。」
草十郎一开始就兴致缺缺,此时更漠不关心地眺望着河滩,他不敢相信义平的刑场就在这里。再怎么说,竟然在半个月前行刑的地点兴起表演,未免太不尽人情了。
(可是,或许这就是京城……)
贺茂川悠长缓流,河滩幅地宽阔,这一带曾是千军铁骑踏石奔腾、甲兵血流成河的地方。那场杀伐和哄呜的余响犹存耳际,京城人则早就抛在脑后、相聚作乐。
草十郎望向别处时,舞者已从小搭篷静静步向舞台。她穿着亮泽赤袴,上衣清一色莹白,施粉的脸庞犹如那身雪衫,头上盘戴常青藤,秀发垂至膝后,右手举着金铃,左手高捧铃上的五彩穗线。
那铃声,清啷响起。
4
铃响几度后,草十郎恍如梦醒,陡然一惊。
他眨眨眼环顾四周,一时不知怎么回事,只见眼前那名穿绯袴的巫女缓缓移步,沿着搭绳的四方舞台绕行。
搭篷旁坐着三名乐师,分别以笙、横笛、鼓奏着五音不全的曲调。牵动着十郎的并非乐师,因为那无力的音色堪称杂音。然而,巫女摇铃的振响,完全无视于那些伴奏节拍,清音亮澈,宛似划破沉沉暮睡的京城河滩。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讶地凝神专注,才发现两女摇铃时的节拍宛如乱拍子(※中世舞蹈的影式,有鼓笛伴奏,以特殊舞步来绕踏表现。)。而且巫女踏着想确认什么的步伐,看似极其徐缓的舞中,仿佛想衍生另一种意境。
巫女开始移动后,步步酝酿着迥然相异的气魄。
草十郎凝目细视,他的眼力极佳,只是距离毕竟过远。巫女行动时裤袴如滑行般悄静,从高处不易看清些微的动作,然而他第一次热衷观赏舞蹈,觉得很有意趣。
(……舞蹈原来自有其妙啊。)
庆神活动总是结合女性舞蹈,就算是草十郎,也曾看过巫女跳舞。除了巫女在神社前殿表演,也有地方少女斋戒沐浴,在特别日子集体舞蹈。既然是奉神并让神明欢喜的表演,因此属于神圣活动──不过与身为男性的草十郎并没有什么关联。